冰晶顶

信天游

　　冰晶顶很高，不狰狞险恶也不巍峨壮观，如高天处横亘的一条卧龙，曲线起伏舒缓，呈苍茫浑厚之势。从半山腰的草甸抬头可窥视冰晶顶的全貌，山势浑圆而孤寂卓尔不群，缓缓的南坡上鲜有植被覆盖，满坡都是灰白的凌乱的石块，似乎支撑起这座大山就是这些石头。远远望去，石坡如凝固的瀑布从山顶直泻到半山的混叶林里，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神秘的光泽，自有一种苍凉的凄美。

登上山顶是没有路的，脚下的路就是在石海里寻觅着前人留下的痕迹，好在有人用红色油漆刷着标记。沿着标记在石头的缝隙间攀援，看着要穷途末路了，然后奋力一跳，跳到另一块石面，红色标记又豁然在眼前不远的另一块石头上，如勾魂的幡，一步步的将人引向高处。在这种路上行走，得有熊罴的气力又得有猿猴般的敏捷，十分考验人的脚力与耐力。手脚并用爬得实在有些气馁，喘着粗气看看脚下渐渐模糊的草甸，在心里不由得诅咒起自己无事生非自讨苦吃，可抬头看看越来越近的山顶，湛蓝的天空，如丝如絮的流云。暗自发一声狠，咬牙忍痛继续奋力向上。

这满坡的石块，大者若屋小者如桌，无规无矩棱角分明，横斜竖直犬牙交错。看似散落无序，确也不用担心石头松动坠落，任人如何在上面攀爬跳跃，纹丝不动，似乎是每块石头之间是经过匠心安排过一样，相互支撑着依偎着，经万千年的风霜的剥蚀，岁月的磨砺，已是一个看似松散的整体，异常的牢固，构成了这个叫石海的自然奇观。石块间的缝隙，大小不一，不见其底，一种不知名的灌木的从缝隙间钻出来顽强的生长着，叶碎而翠花白而洁，无蜂嘤嘤也无蝶翩跹，兀自在这高山之顶的石头缝隙间演绎着生存的顽强与坚韧。

　　石海渐渐稀落，满是没膝的灌木与杂草，草色苍翠呈一片绿茵，与灰白石海形成大色块的冷暖对比，割裂着山的底色。草甸上生长着冷杉，可这里的冷杉姿态与半山腰的冷杉截然不同，高不盈丈，树干苍遒矮壮粗糙，枝条盘旋扭曲，如囚禁的龙欲飞的鹰，有一种悲壮的挣扎的动感呢。

生长在这贫瘠高寒的苦寒之地，这些冷杉似乎不单单是一种植物了，有一种具象的生存哲学意味，透着神秘。明明是笔直高大坚毅阳刚的冷杉在这里变得形态怪异，似乎是有诡异的力量在重塑着他们的生命基因。为了抵御山风狂虐，它摈弃了刚直坚毅宁折不弯的秉性，将自己的树干变粗变矮变得扭曲，枝蔓则随风趋势而生得飘逸柔弱，如风一样随意盘桓。为了抗衡雨雪摧残，它将根系牢牢的扎在石头的缝隙中瘠薄的土壤里，甚至是裸露如龙爪一样牢牢的依附于巨石之上。他们真的通晓道法自然的精髓，知道无力改变现状唯有改变自己的道理，努力将自己的伟岸高大变得猥琐丑陋，将自己宁折不弯变得柔弱无骨。为了活下去无意抗争猎猎山风，努力迎合雨雪，一切都是为了在这恶劣的环境里努力生存，完成生命的轮回。它们将生存法则发挥到了极致，成了这高山之巅最大的赢家最靓丽的风景。

　　冰晶顶的最高处，是一堆犬牙交错张牙舞的巨石，矗在山之上天之下显得孤傲不群。顶上无庙无观，一片原始荒蛮气象，唯一有人为的痕迹就是红色油漆书写的秦岭之巅与3015米的大字标志。乱石堆上，登顶的人兴奋得如一群猿猴一般在乱石之间跳跃欢呼，或挥舞着登山杖，作出指点江山君临天下的英雄状过一把山高人为峰的豪迈。或是招展彩旗与艳丽多彩的披风丝带，在随风飘荡的色彩里体验一把苏东坡赤壁赋里浩浩乎若冯虚御风而不知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超然飘逸。

毋庸置疑，每个登顶者的心情都是美好的，撅起屁股如蜗牛一般攀爬几个小时，顶烈日炎炎暴晒忍着腿脚酸痛，不就是图的这登顶的欢愉么。而同样的欢愉而又有各自不同的情感色彩，有人意在奋力爬上山顶，满足自己的征服欲望；有人热衷于在美丽的风景里留下自己的倩影；有人喜欢独立高处望如海的远山流云发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的感叹。 而我更在意于这些变异了冷杉、不知名的花以及带有远古气息的石头。生在这个烂透了世界里，我们如蝼蚁一般努力的活着，这些变异的冷杉的生存策略对我们无疑有底层逻辑价值与启迪。

群里有个叫艾米的女士对爬山有句很有意思的论述；爬山，除过心不痛，其余那里都痛。这句话的确精彩，高度浓缩了爬山的艰辛与快乐，有哲学与宗教的内涵。就如我们如狗一样喘着粗气，如苦行僧一般摧残自己耗尽体力登上秦岭之巅的冰晶顶，不就是为了暂时的摈弃生活中的烦恼获取内心的不痛吗？不就是为了获得片刻的内心安宁吗？

冰晶顶虽无寺无观，却时时刻刻能感觉到佛道的关怀与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