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敲窗棂思祖母

*独*舞&

孟凡奇

雷声朦胧，天色昏暗。家里的空气似乎掺杂着泥土的味道，我坐在书房点了一支烟，望着窗外。不一会儿，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不由地感到胸闷、鼻酸，眨了眨眼睛，想起了因病去世的奶奶……

曾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在城里上班，还得照顾和我相差一岁的弟弟，所以把我送回老家由爷爷、奶奶照看。

爷爷、奶奶在村里有一所看起来很老的房子，院子四四方方，院里有棵苹果树，有菜园子，养着一只大黄狗。

他们还在村子显眼的地方租一间铺子，离老房子不远，开的中药铺。常日里，爷爷是大夫帮人把脉看病，奶奶帮忙抓药。我的记忆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形成的……

药铺的地理位置很好，在村里主路旁。迈进药铺，门口生一个铁炉子取暖用，西边是中药柜、面前放置一排有玻璃货柜，货柜上经常摆放着抓药要用到的纸绳、秤杆、割成四方的牛皮纸等，东边摆着两把木椅子中间放一个小茶几，边上放着很多小木凳。东边一间是卧室。院子里还有一个用砖砌的炉子，天气热的时候做饭用的，把家里的小桌搬到院里，直接在院子里用餐。

爷爷奶奶为人和善，一到了晚上会有很多村里人聚集到这里，我觉得这个药铺到像是一个茶馆，每个人有说有笑，有时候会遇到在村里说快板的，也会在这里大显身手。

记得有一天晚上，匆忙跑进来一个人对着我爷爷说：“煤窑上出事了，压住人了，我去找人帮忙救人”，爷爷连忙递给他一个手电说快去，那人走后，爷爷坐立不安，准备了一些包扎伤口用的东西，过了一会好几个人用树枝简单做了一个单架，抬回来一个浑身是血的“黑人”。奶奶把我抱在怀里用手捂住我的眼睛说：“不要看”。我从她的指缝里能看到，这个人伤的很严重。那天晚上每个人都很安静，神情紧张。只有我的爷爷在为这个人擦洗伤口、止血、包扎。我也记不得他们什么时候结束的，可能是我睡着了。过了好些天一个住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人到药铺里买药，我才想起问我爷爷那天抬回来那个人怎么样了？爷爷笑着说你跟前这就是那个人！买药的也对着我笑，我看了一下他们就跑开了！

奶奶一有时间就会叫我识字、背诗，也会教我认识一些中药，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很多中药，识很多字，唐诗、宋词也能背出很多，在村里也算的上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同样也很淘气。

在村里我也有我的几个小伙伴，没事了我就会带着大黄狗和我的几个小伙伴在村里折腾，今天出去追这家的鸡，明天出去偷摘那家的菜。

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跑到邻居家的菜园里把人家没长红的小西红柿摘下，塞到各自的衣服里拿着出去当做石头扔着打别人家的鸡玩，让邻居抓了个正着。邻居是个和我奶奶年纪相仿的泼辣女人，火冒三丈的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到我奶奶跟前，插着腰、瞪着眼睛大声的说：“看你孙子，把我的菜都糟蹋了，给我赔！”我奶奶当时一边给人家赔礼道歉一边拽着我转着圈的打我屁股。当时的菜很珍贵，可以换钱，用来买面解决温饱。后来给人家赔了点钱这事才算了结。事后我奶奶给我讲道理，想办法平复我的心情，我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从此我和这个邻居就结下了“深仇大恨”，隔几天趁她不在家就去她家窑脑上找点石子给她洒一院，等她串门回来一进院子看到院里的石子，就会插着腰对着窑脑破口大骂。有一次趁她做饭的时候我找点麦秆把她的烟囱给堵了，我躲在窑脑上等着看热闹，一会她和浓烟几乎是同时从门里窜了出来，一出来她就看窑脑，和我四目相对。我低下头就跑了，我想这下又惹下事了，肯定又去找我奶奶了。我也不敢回家，就躲在村里一个放着麦秆的羊圈里。天色渐渐黑了，越想越后悔，气的哭了起来。忽然听见我奶奶在村里着急的大声喊：留、留，你在哪里呢？天黑了快回家…… 。当时我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不该出去，又怕出去奶奶会打我，又怕奶奶找不到我着急。就在我纠结的时候奶奶拿着手电筒在羊圈里找到了我，一把把我拉到怀里说：“你把奶奶急死了，要是找不到你怎么办呢？”说着她也哭了，在我屁股上轻轻的打了几下，就抱着我往家里走。

离药铺不远处，就是村里唯一的一所幼儿园，奶奶试着送我到村里的幼儿园上课，给我说幼儿园里有很多小朋友，有老师，去了可以学很多知识，给我准备了一个斜跨肩书包和文具，把我领到教室里给老师沟通好，趴在教室的窗户上看着我坐在座位上，我也看着她，过了一会我再望向窗户时，发现奶奶不在窗户上看我了。我趁着老师不注意从桌子下面钻出去就往药铺里跑，等奶奶回到药铺的时候我已经坐在药铺的院子里和大黄狗玩起了，奶奶很诧异的看着我，一脸茫然：“不是刚把你送到幼儿园吗？”我说我要在家学，不去幼儿园。之后奶奶就自己准备了一块黑板，天天在药铺的院子里教我识字、背诗、做一些简单的数学题。

快要过年的时候，奶奶说爸爸妈妈和弟弟今天回来，我早早的起来就在院子里等着，不时的望着进村的路口，看有没有客车经过。不一会一辆客车停在了药铺的门前，我无意识的躲进药铺的门后，从门缝里往外偷瞄，果然看到了爸爸抱着一个很大的箱子从客车上走下来，后面是我妈妈抱着弟弟，手里还大包小包拎着很多东西。爷爷和奶奶迎上去接过爸爸妈妈手里的东西，说笑着一起进了药铺。爸爸看见我把我抱起来问我些什么，我很不情愿的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妈妈拿着在城里买的好吃的递给我，我也没有接。奶奶在旁边笑着对着我说：“爸爸妈妈回来了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变成哑巴了？”我就扭捏着张开双臂要找奶奶抱，奶奶抱起我后，我看着那个大箱子很好奇，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爸爸就去开箱子，打开后我看着这个灰色的方疙瘩，上面还长着几个圆形按钮。把电插好后，打开里面有滋滋的声音，满屏雪花点点，爸爸又在这个方疙瘩上面拽出来两根很细的东西，越拽越长。过了一会里面就有人说话了，屏幕上也有了图像。说这个叫电视机，就是在城里也不多见。奶奶对着爸爸说：“又要花不少钱吧？不要乱花钱，两个男娃要上学，用到钱的地方很多，要节省。”

一家人回到老院子里。爸爸带回来很多肉骨头，妈妈在院子里煮了一大锅，闻着就香，让我直流口水，一会跑到妈妈跟前问一遍：“快煮好了吗？”妈妈说：“快了，马上就好”。我就和弟弟蹲在煮着骨头的锅旁，闻着香味，哪也不去了，那天我啃了很多……

转眼大年三十，大清早奶奶就把我叫起来，说要过年了，起来和爸爸一起去贴对联，起来后看见箱子上面放着红底黑字一条一条的对联，特别喜庆。奶奶在炉子旁边用面和水在锅里不停的搅合着，房子里弥漫着热气。一会儿爸爸进来叫上我，让我端上盛满浆糊的碗拿着刷子，他拿着对联，去院子里和药铺把对联贴上。中午拿出来新衣服，我和弟弟在炕上高兴的换起来。晚上爸爸在城里带回来很多烟花，在院子里放起来，特别好看，放了一会村里的邻居们都围了过来。爸爸搬了个小桌到院子里，把带回来的电视机放在上面，打开后里面放的春节晚会，奶奶抱着我，坐在电视跟前，认真的看着里面的节目，村里人越来越多，院子里的人都站满了，房顶四周到处是人，一堆一堆的有说有笑。由于电视机的音量盖不过人群的说话声，不时的会有人大声说：“不要说话了，说的啥也听不见了”。放到小品节目的时候，会出现跌宕起伏的笑声，那个晚上笑声笼罩着整个院落。

年后，我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爸爸妈妈要带我回城里，我内心不舍离开爷爷奶奶，也害怕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在这个小山村里，我熟悉这里的每个角落，这里有我的小伙伴们，还有天天陪着我的大黄狗……

就在和爸爸妈妈弟弟一起上车后，车要发动走的时候，我后悔了，哭着从客车上跑了下来，大声吼道：“我不走了、我不走了”。爸爸从车上下来，就像抓小猪娃一样，把我夹在他腰间，硬生生的把我拖上车摁在座位上。我在车上哭着看着车窗外的爷爷和奶奶。奶奶也在擦着眼泪，强装欢笑向我们挥着手。

几年后，我上小学一年级，回到家里就看见满脸笑容的爷爷和奶奶，奶奶一把把我拉到怀里说：“舍不得你，我们也进城呀，不回村里了！”听到这个消息把我高兴的直蹦高高，嘴里还不停的说：“太好了、太好了”。

爷爷在离爸爸家不远的地方，租下一间门面房，房子是简易材料搭起来的、下雨天会漏水的那种，不算大，有三四十平米的样子，在街面上，卖烟酒副食，爷爷给它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综合商店。

商店的里面，前半间放着原来在村里开药铺时摆放的玻璃货柜，后面两个立柜一看就是用什么柜子改装过的，用白油漆粗糙的刷了一遍，之间可以进去一个人。对面放着一个看上去破了好多洞的简易沙发，用一个布子盖着。后半间用板子搭起一个很大的床。再后面还有一个小隔间是厨房。

我一放学就必须去找爷爷奶奶，晚上会磨蹭到很晚都不愿意回家，时间一长，就干脆和爷爷奶奶又住在了一起。

商店在爷爷奶奶的精心打理下，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春节卖玩具、夏天卖雪糕、八月十五卖月饼、冬天卖羊肉串。放假的时候奶奶还会带着我坐上客车去外地进货，也会给我买好多好吃的、还有新奇的玩具。同学们也都很羡慕我。就这样在爷爷奶奶的疼爱中无忧无虑的度过了我的小学时光。

上初中的时候，爸爸买了个院子，四间房，院子很大。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就把商店关了。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到院子里。

在院子里爷爷奶奶闲不下，把院子里的菜园种的井井有条，几乎大街上卖的所有菜，院子里都有，也种了好多花。到了夏天，院子里氧气充足，令人感到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奶奶还养了3只羊，其中一只是奶羊，每天早上奶奶都会拿着热好的羊奶满院子的追着“逼迫”我喝，直到看着我喝完最后一口才会罢休。

那个时候我不好好学习，在班上的成绩几乎垫底，可以说叛逆到极致。落下的课太多了，根本跟不上老师讲课的进度。上课的时候觉得无聊就开始画画。在美术上我还是有点天赋的，画什么都能画成。有一天老师要找个出黑板报的，经同学极力推荐，把我选上了。

爷爷听说这个事情后，专门把我领上去找了他的一个老朋友，在当地画画，画的最好的，让我跟着学习，我对美术很感兴趣，跟着学了一段时间。

眼看考高中是没有希望了，爷爷奶奶和爸爸商量，把我送到临汾市文化艺院学习美术，我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万分激动，主要是太想脱离目前这糟糕的状态了……

不久后，爷爷奶奶和爸爸一起送我到艺校上学，爸爸跑着给我办完入学手续后，扛着行李把我送到宿舍。爷爷奶奶陪着我不停地嘱咐我，这下一定要好好学习，和老师、同学们处好关系，缺钱了就给家里打电话，放假想回家了就坐客车回来。

奶奶偷偷的给我口袋里塞了几百元钱，我刚要往出拿，奶奶就一把捂住我的口袋，给我眨了眨眼说：“给你你就拿着”，我小声的说我的钱够用了。奶奶说：“拿着吧、拿着，一个人在外面，没有钱不行，省着点用”。

把我安顿好，领着我去见了一下班主任。爷爷奶奶和爸爸说他们回呀，让我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奶奶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班主任笑着说：“没问题，娃在学校不用操心，放心”。

这是我头一次离家这么远，看着爷爷、奶奶、爸爸离去的背影，直到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心里空唠唠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班主任叫住我，指着宿舍的方向说：“回宿舍去吧，宿舍里都是新来的同学，互相先认识一下，等同学全来了，明天去教室准备上课”。我嗯了一下，朝宿舍走去。

宿舍里的同学来的差不多了，慢慢的在一起互相交流，说的都是普通话。我从小没有出过县城，只会说方言，不会说普通话。他们说的我都能听懂，我说的他们一句听不懂。

次日，班主任带上全班同学在教室开见面会，一个一个做自我介绍，到我的时候，我站起来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介绍了一下自己，惹得班里同学都在笑我……

没几天，我和班里的同学相处的很好，很快适应了在艺校的生活。

学校的老师都很厉害，他们的作品都获得过国家级金、银奖项。在这里美术是主要课程，文化课属于副课。时间自由，每天晚上想画画了，也可以在教室画。因之前我在县里学过一段时间的美术，在班上画的还算可以，班主任老师对我也格外照顾，还让我担任了学校美术届的团委书记。

我一有高兴的事也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奶奶。假期回到家里听妈妈说，奶奶把座机电话安在了她房间里，电话一响就会撂下手里的活，急急忙忙跑到电话跟前，然后对着爷爷大喊：“快点、电话响了”，自己不会接。等爷爷把电话接起后，就会把耳朵尽量靠电话近一点听，听里面是不是我打过来的。

三年里，年过六旬的爷爷、奶奶经常会从县里坐上客车专程到学校来看我，一来就会把我叫出学校，找个好点的饭店，点好几个硬菜，一起吃一顿饭，了解我在学校的近况，给我塞上几百元钱，再坐上客车回去。

艺校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几年后成家，有了一个女儿。爷爷奶奶也苍老了很多，岁月的痕迹深深地刻在他们的脸颊上。

我们每次带着孩子去爷爷奶奶家，奶奶都会把好吃的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眯着眼笑嘻嘻的把曾孙女搂在怀里，问问孩子的学习情况，我们的工作情况，有没有什么用的……，走的时候总会把吃的装进一个袋子里，很“强硬”的让我们提上，送我们出门，看着我们走远，她才会回去……

印象中奶奶一生勤俭节约、性格温和。宁愿自己吃亏也从不与人争辩。一生只懂得付出……

是您耗尽了您的一生，用您的高尚品德，磨平了我带刺的性格，也改变了我当初那糟糕的命运。

奶奶，孙儿想您了！

您知道孙儿是多么想再看到您那慈祥的笑容吗？

您知道孙儿有多后悔没有在您身边多陪陪您吗？

请您永远安心的住在我的心里！

您还记得发生过的这些事情吗？

孙儿讲给您听！

2022.3.27

作者简介

孟凡奇，男，1986年出生，本科学历，2004年10月参加工作，现任汾西县档案馆支部书记；电子信息股股长；2015年至2021年在脱贫攻坚工作中任职第一书记、第一副书记、驻村工作队队长。现为临汾市青年联合会委员；汾西县第十七届人大代表；临汾市作家协会会员；临汾市美术协会会员；汾西美协副主席；2010年4月曾获临汾市人民政府表彰先进工作者；2011年4月临汾市人民政府表彰先进工作者；2012年2月汾西县人民政府表彰先进工作者；2013年2月汾西县人民政府表彰先进工作者；2021年山西省档案局表彰先进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