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非烟.我的父母亲(18)

川之河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在时代的江湖中,每个人都如一叶扁舟,最终抵达何处,在天命,更在人为。一小撮人为了表所谓的忠心,把父亲树为阶级敌人进行狠批狠斗,真可谓一个有心之举可能成就他人一生,而一个阴谋为之却能毁了他人一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一九六六年冬,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斜阳透过公路两旁大树茂密的叶子,静静地轻轻地洒在地面上,画出了一大片稍微凌乱的图案。母亲出门前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焦虑,她知道今天对丈夫的批斗会不同寻常,因为国营龙北农场、国营北耀农场也来了不少人,批斗一个小学校长至于搞那么大的阵仗吗?这一手似乎隐藏着某种居心叵测的大阴谋。惶惶不安的母亲觉得外面充斥着诸多的不确定性和危险性,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陷入危险的境地,哪怕是一星半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对我哥说:“大川你听好了,今天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迈出这个家门,看好弟妹,守住这个家!” 哥哥有些懵懂地看着母亲,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把事情说得如此严重。母亲看出了哥哥的疑惑,于是说:“今天那么多人参加批斗你父亲,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也无法预料结果,但我觉得你们呆在家里比较安全,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你们的安全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哥哥点了点头应允了母亲。母亲有了些许安心,转身走出了家门并把门紧锁,然后便匆匆赶往场部大礼堂——批斗大会会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批斗会成为那个特殊时期中的一个重要场景,充斥着群情激愤同仇敌忾的氛围,对出身不好或被认为有历史问题的人,实际上很多是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的人,产生从众莫名的愤慨,而产生这种愤慨甚至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是一种所谓的信仰支撑,一种意识形态思想的使然,如此这般便可来势汹汹,颇有不扼杀他人誓不罢休的架势。</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先锋农场旧礼堂)</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先锋农场场部大礼堂,离我们家只有二百米左右,批斗大会震天响的口号声嘈杂声彼此起伏不绝于耳,听得清清楚楚是在批斗我们的父亲。虽然兄弟姐妹几个年纪尚小,但都知道父亲被批斗,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毫无疑问我们都成了“黑五类”子女,意味着我们被排斥被孤立被不公平的对待。平时在家打打闹闹难得安静一会儿兄弟几个,此时却不知所措满脸严肃地呆坐着,气氛沉闷得有点让人窒息。忽然哥哥站起来说:“不行,我要出去看看。”我说:“妈说了谁也不许出去”。哥哥两手使劲地互相搓揉着,出去与不出去两者在头脑中激烈斗争着,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地转着圈。突然哥哥蹭地爬上窗户上格窄窄的气窗,翻了个身跐溜一下子就滑到了室外,如此敏捷的身手得助于平时为了偷偷溜出去玩耍而练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哥哥溜出了家没敢直奔礼堂批斗大会场,而是去了要好的同学汪川家,在他家门口遇到了刚从会场回来的汪妈妈。汪妈妈一把拉住我哥,神情凝重口气略带哽咽地对我哥说:“何仔,你赶紧去大礼堂看你爸爸吧,迟了可能就看不到了。唉,真是阴公哦,怎能把人打得那么狠呢。” 汪川妈妈是一位心地非常善良的女人,场里的大人们都叫她汪嫂,她的脸上总是带着亲切的笑容,让人感受到她内心的善良与温暖。汪妈妈与在基建队木工房里做木工的汪爸爸,夫妻俩人虽没读过多少书,仅靠勤劳的双手以及善良、温暖和宽容,给儿女们撑起了一个充满爱的家,他们家的孩子个个有出息,成为了社会上的有用之材。汪妈妈心怀慈悲,批斗会上打人的场面令她不忍直视逃离了会场。听了汪川妈妈的话,哥哥的心脏突然怦怦地剧烈地跳动起来,似有万马在心中奔腾,一种不祥的感觉袭来,他拔腿就往礼堂跑,汪川同学紧跟其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国营先锋农场礼堂,是场部以及直属队孩子们最喜欢流连也是最多难忘故事的地方,它的大厅、舞台,甚至于每扇窗户,都留下了我们童年最美好的时光,我们曾经在礼堂的舞台上表演过合唱、舞蹈节目;在放学后在礼堂做游戏玩捉迷藏。而今这座礼堂里却是群情鼎沸,成了批斗父亲的战场,就连窗户边上都站满了人,哥哥和汪川费了很大的劲才挤到一扇窗户下。</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先锋农场旧礼堂)</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哥哥个头瘦小他努力地用两手撑上窗户才能瞧到里面的状况,只见舞台上的父亲被五花大绑,身子拘搂着,胸前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打倒反革命分子何克约”,名字上那个鲜红的叉叉,透出一股杀气,震慑人心;背部莫名地挂着一只竹子编的簸箕。就是这只结实的簸箕和贴心的木板,为父亲挡住了几多雨点般的拳打脚踢。后来听说是李书记会前悄悄嘱咐身边的人挂上去的,就这一招李书记救了父亲的命,过命之情父亲铭记于心,他们成为了一世的朋友。</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2001年5月28日,李书记、赵阿姨夫妇俩,亲临全国解放前夕他们南下第一站广州,参加战友聚会,并在我父母家小住几日,一起游览了广州名胜。照片左边为李书记夫妇,右边为我父母)</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在那个至暗时刻,父亲被无情地推向了风口浪尖。台上的几个出于所谓对阶级敌人的仇恨与愤怒,拳头雨点般砸在父亲的身上,每一次的打击都让他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但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哥哥看到这一切,心猛地揪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他放开喉咙大声喊道:“不要打我爸!……” 哥哥努力地提高嗓门想要阻止打人者,但他那弱小的声音,就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摇摇欲翻的小船,瞬间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当下的哥哥深感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地孤独和无助,仿佛被这个既美丽又混乱的世界所遗忘所抛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对于阿谀奉承谄媚之人来说,他们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总是能准确地捕捉到时机。那个从前为了讨好领导,人前人后总是说何校长思想觉悟高,教学业务水平高;口口声声说把我当女儿的仇老师,此时此刻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在批斗父亲的舞台上张牙舞爪,由于仇恨(不知何来的仇)变得些许狰狞的面孔,扯着高八度的声音在现场中显得格外地刺耳。她控诉父亲所谓的反动思想:为了追求教室的美观,反对在教室张贴主席语录;反对政治教育展览会,说“学校展览会是形式主义”;反对低年级学生参加劳动、忆苦思甜活动;不重视学生安全教育,造成俩女生野游溺亡等等……。控诉到高潮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其实这些所谓的罪状,父亲在他的《交代》里都有详细的说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分场职工黄某,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或是出于对所谓阶级敌人的仇恨,抑或是宣泄某种不满的情绪?父亲根本就不认识他,但在这场批斗会上打人者中他出手最狠,有一拳直接打在父亲的左眼上,痛彻心扉鲜血直流,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就是这一拳父亲的左眼留下了难以痊愈的疾患。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随军在广西边陲宁明县城,在一家银行上班,一天来了两位男子声称找我,我出门一瞧,年轻的那位我认识的,姓闭,高我一届的校友,也是我两个同班同学的哥哥,因为他的弟妹都是我的同学。另一位长得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我不认识。闭同学对我说是这位叔叔要找你,想麻烦你带一封信给你父亲。我有点不明就里,后来聊了一阵才了解事由,他就是当年把我父亲往死里打的人黄某。黄某虽然离开了先锋农场,历史的巨书也早已翻篇,但那幕毒打我父亲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无时无刻不在受到良心上的鞭打与谴责。由于无颜再见我的父亲,只好寄予一封信向我父亲认错、忏悔,希望得到我父亲的原谅。信我给带到了,父亲看了这封态度诚恳的长信后,叹了叹气说:“唉,这都是历史造成惹的祸,是非对错都已经过去,对于个人而言我们都该放下了,好好珍惜当下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父亲,一个曾经努力工作,既不欠任何人的债,也不输任何人理的人,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年代,如同一颗被误投的棋子,无端承受着莫须有的罪名,那种被冤枉的痛苦,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束缚着他的灵魂。在这场批斗会上被围攻、谩骂、殴打的父亲,失去了安全感,失去了心境的平和与自尊,任由他人推搡暴打。</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看父亲被暴打,母亲在台下隐忍了许久,这种隐忍的感受就如同锐利的刀片,深深切入她的肌肤,让她痛不欲生,让她忍无可忍的情绪终于爆发,不顾一切地冲上了舞台扑在父亲的身上,阻挡雨点般的拳头,企望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护着父亲。愤怒、怨恨使母亲暴发出巨大的能量,歇斯底里大声吼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但打人者对母亲的怒吼置若罔闻,在台下众人“把她拉出去,把她拉出去”的哄闹声中试图把母亲拉下舞台,而母亲奋力从推搡拉扯的人群中挣脱出来,并大声地喊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你们打人是错误的!我是贫下中农出身,你们不能拉我出去!” 母亲声嘶力竭的声音在沸腾的嘈杂声中,显得那么地无力那么地渺小,最终被两大男人架着拖出了礼堂!</b></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0px;">我母亲从小就是一个泼辣能干的人,母亲家有十个姊妹,她是老大,小时候照顾弟妹上山割草下田种地,绝对是外婆的好帮手。受原生家庭长辈的教育、成长的环境以及与生俱来的特质,造就了母亲助人为乐、爱憎分明、倔强不屈的性格。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客家女性,她刻苦耐劳,勤俭持家,又泼辣能干,在那个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特殊时期,父亲有段时间被停发工资,母亲平时省吃俭用存下的一笔钱,放在自己家里恐怕被抄家的人发现搜走,悄悄交给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托她帮忙保管。未曾想到的是朋友见我父亲被关进牛棚,怕连累自己,第一时间就把这笔钱交出去了,一大家子的生活顿时陷入了困境,倔犟要强的母亲无奈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当时龙州县在先锋农场丽江水域上修建一座水电站,工地需要大量的碎石子。我母亲为了子女的每日三餐,天天起早贪黑风吹日晒,在那座光秃秃花岗岩的山脚下打石子,垒石量方拿着微薄的工钱。母亲在生活上精打细算,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从不多花一分冤枉钱,就这样渡过了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 为了我们为了这个家,我母亲鞠躬尽瘁做着平凡而琐碎的事情,在我的灵魂深处母亲是一位无私无畏的伟大的母亲,她的无私与无畏,就像那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虽然微弱却能穿透冰冷给我们带来温暖……</b></p> <p class="ql-block">(先锋农场旧办公室)</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在批斗会开始之前,拿张小板凳就坐在会场的最前排,她注意到当时没有一个场的主要领导在会场。这种群龙无首失控的场面让母亲惶恐不安,出了礼堂的大门便急匆匆直奔场部办公室。果然几个领导都在,母亲按按捺不住心中的怨恨对着他们吼道:“都要出人命了,你们还有心思坐在这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其实办公室离礼堂也就几十米而已,会场的动态领导们听着也能了解一二。当时社会形势有点失控,有的领导也被当打成所谓的当权派没少挨批挨斗,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吃人间烟火的人,不知哪天自己也可会遭到如此下场,抱着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思想,没有在第一时间出面制止任由事情发展,但没有估到事情会发展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李书记见母亲极度惶恐不安的样子,知道事情已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当初父亲下放到先锋农场,与李书记第一次见面,父亲开朗的性格,深厚的学识和广泛的视野,给书记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也是从那刻起,冥冥之中便注定了父亲这辈子,或沉或浮,都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以李书记那么多年对父亲做人做事的了解,除了不安心在农场时不时闹调动外,无端端把他打成反革命分子,确是个冤大头的事情。至此,事不宜迟,李书记立马带几位场领导快步冲到礼堂,挥舞着双手扯着嗓门大声地喊道:批斗大会到此为止,散会了散会了!人们散去,浑身伤痕累累的父亲,在民兵的押解下回到了所谓关押牛鬼蛇神的仓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场有预谋的批斗大会,对于父亲来说不啻于命悬一线,用“惊心动魄”来形容毫不为过。这天母亲不顾一切挺身而出,扭转了局势,挽救了命运多舛父亲的性命,因为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早就密谋欲将父亲置之死地而后快,在短暂失控的时期草菅人命并不是孤案,就在这场批斗父亲大会的几天前,场部附近的一个村子,村民就在场部对面山坡乱石岗上,用锄头、乱石把村里一个所谓罪大恶极的地主老财活活打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遭受毒打后让父亲几乎无法动弹,躺在这座仓库最小的房子里那张由几块木板拼就的地铺上,全身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第二天一早母亲做了个五花肉炒咸萝卜干,装在一个玻璃瓶里,权当给父亲的疗伤营养品。(场部每逢周三、周六杀两次猪,按人头每人每次可购二两肉,我们家六口人每次可购一斤二两肉,这也许是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国营农场职工以及家属最好的福利吧。)母亲拿出一瓶浸泡了好几年,浓似墨汁的跌打药酒以及炒好的咸菜,吩咐哥哥和大弟,赶紧给父亲送过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但那一伙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批斗大会才过去不久,那天晚上大概在十点钟左右,月黑风高,几个民兵背着老式三八步枪,押父亲从仓库往场部办公室走去,说有事情领导要审问。走在路上父亲暗自思肘,这半夜的他们究竟要干什么?那个年代场部用电是自己发电房发电,晚上9点半发电房会停电一分钟,也就是所谓的预备灯,告诉大家马上就要停电了,一分钟后电灯再亮起至10点钟停电。马上就要熄灯了,乌漆麻黑的领导还要审问?这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果然不出所料,走到十字路口民兵要父亲往右拐,往龙州县城方向而去,害人之心昭然若揭。他们设计往龙州方向走去,在树林密处开枪打死父亲,谎造成是我父亲逃跑。父亲以当过侦察员的眼光第一时间识破他们的阴谋诡计,走到十字路口蹲下紧抱一棵树并大声嚷嚷,引来很多人的围观,破了他们的诡计,只好悻悻然把父亲押回仓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为什么给没有过错的人强加之罪?为什么欲把无辜的人置于死地?当年我年纪尚小,以小孩子的眼光去看这些事情有些懵懂,我们无法理解这些事情,也无法理解这些行为,整个事件的背景我是在长大以后,才慢慢理清楚的,我哥说几十年已过,但挤在礼堂窗户上看到父亲被批斗被殴打的场面,深深的镌刻在脑海中,永世难忘。</b></p> <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