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渐行渐远的父亲

越鸟南枝

七年前失去母亲，心中的伤感仿佛无边无际的海洋，从此丢了返乡的朝思暮想。七年后的今天，父亲也已病入膏肓，让我内心倍感徬徨。

去年九月，父亲癌细胞迅速扩散，“九九重阳节”单位请离退休老职工吃饭，在护工的陪同下高高兴兴前往。十月的一天，给他报销医疗费用时和他们的行长小叙，行长一个劲地夸年迈的父亲身体还这样硬朗。我只能实话实说，其实父亲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为了不增加他老人家的心理负担，我已作善意的隐瞒。行长说什么都不肯相信自己的误判，特意翻出手机里亲自拍摄的照片给我看，父亲慈眉善目，端坐C位，气宇轩昂。十月份开始，父亲脊柱炎发作，坐立困难，特意交待我给他买个高点的靠椅，方便自己扶着起降，从此父亲再未能走出家门，老友们纷纷来电询安。未过几天，病情复发，又把他送进医院，做了B超，医生特意让我留下来单独交谈，要我随时做好心理准备，面对父亲的死亡。走出B超室，父亲茫然地望着我，好像有什么话要讲，但蠕动了几下嘴唇，始终未开腔。

望着日渐消瘦的父亲，我想方设法诱起他的食欲，只要能够买到的食材，变着花样做了满足他的愿望。护工看着父亲的身体每况日下，内心惶惶，悄悄告诉我医院的护士看到她，曾问起父亲的近况，得知父亲仍然活着，惊讶不已，医生断言最多一个月的时长。我强作镇静安慰她不要乱想，“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应坦然面对一个人的生死存亡。接下来的时间里，父亲便成了医院里的常客，进进出出，搞得我疲惫不堪。但只要看到父亲还有生存的希望，再苦再累也瞬间释然。出院了，我特意买了把电动轮椅扶着他上阳台上烤烤太阳，父亲为我的见微知著喟然长叹，因为爷爷的早逝令他纯粹未体验过做个孝子的企盼。

2024年元月中旬的一天夜晚，父亲上吐下泻，吐出和屙出的秽物均呈褐色。再看父亲脸色灰白，变模变样。赶快叫救护车，好不容易把他背到二楼客厅的沙发上缓一缓，老人家的脖子就支起颗头颅都难，张着嘴巴，气若游丝，心想这回父亲可能真的没了希望。救护车来到，众人七手八脚把他弄上车，到医院急救室诊断主要为胃出血，原因是止痛药吃的过多而导致的负面影响。父亲住院期间大小便失禁，整张病床弄得污秽不堪，只得细心照看。护工年龄大了，不敢让她熬夜，晚上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父亲一会儿小便，一会儿大便，对我这种睡眠不好的人来讲，仿佛炼狱般的煎熬，一夜夜睁着眼睛到天亮。

经此一难，父亲已不能够独自下床，必须24小时有人陪伴。转眼年关，不得不让护工返乡。老家有个习惯，父母在哪儿，哪儿就是高堂。兄弟姐妹趁过年均要聚一场，一拜高堂，二要交流下血浓于水的情感。这样，整个春节期间，我白天忙于做饭，夜晚就陪着父亲闲谈。父亲虽然年近九甸，但眼不花、耳不聋，思路清晰，记忆力超强。趁此机会，我不断询问记录他老人家平生的过往，讲累了就让他躺一躺，我则合上日记本仔细端详这个给了我生命的人正慢慢走向人生的下半场。真的担心哪一天他将离我而去，从此断了陪伴的机会而变得影只形单。

3月31日正好周末，我特意买了两个父亲最爱吃的羊头来熬汤，见肉已煮得软烂，趁热撕了几块给他老人家品尝，父亲边吃边不断地夸奖。4月1日中午，下班回家父亲对我说有点不舒服，不想吃饭。我提议到医院看看，父亲固执地坚持说再等等看，他长期住院打针，护士难找到血管，每次都扎得他直淌冷汗。我吃好饭进他房间一看，病情丝亳不见好转。便打120送他进医院诊断。十几分钟的时间，父亲已神志不清，思维混乱，答非所问，胡说乱讲。我担心父亲弥留的时日不长，赶快去准备有关他老人家身后事的操办。经医生尽力抢救，父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仍没有存活的希望，我赶快通知姐弟来看看。因父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尽说些神神鬼鬼的虚幻，担心姐弟害怕，白天让他们照看，夜晚交由我照管。

4月4日夜晚，父亲终于清醒过来，想吃这样，想吃那样，我尽力满足他的要求，可送到嘴边的东西他根本无法下咽，望着父亲见到食物的惊喜至无法下咽而瞬间暗淡下来的目光，我这心里五味杂陈，黯然神伤。趁他尚清醒，问他是否想看看我为他准备的寿装，父亲说看看，一一过目后，老人家的表情渐感舒畅。由于长期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父亲的背上已长褥疮，肛门口也近糜烂。按医生交待的事项按时给他搽药、清洗，换垫纸单，父亲为我们不断搬动他的身体而心烦，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

根据当地医保要求，重病人住满十天后必须转院治疗，怀着对这种不人道政策的无奈，只能瞒着良心，七手八脚又把仅剩一口气的父亲抬上救护车送到下一站。医生看了病历后告诉我也就几天的时光。转院后的第三天，父亲肿胀的皮肤开始破裂，淌出的黄水根本没法止住，问他却答不疼也不痒。我每晚几分钟看一下监护仪，哪个数值不正常了，便赶快叫医生，生怕出什么意外，而让父亲瞬间命亡。

接连几天，白天上班，夜里照看父亲，我这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头脑昏沉，双腿打闪。至4月15日，父亲竟然一反常态安静下来，让我这紧绷的神经开始松懈，紧接着便不知不觉进入梦乡。4月16日下午，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起来，又回到了神志不清的模样，医生告诉我，只要一拔呼吸机，父亲就可以走进天堂，我坚持不拔，特意请了假整天照看。4月17日中午，父亲的心律和氧饱一直往下掉，无论医生怎么尽力都已无力回天了。此时正值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待姐弟冒雨到齐后，老人家便撒手人寰。

时间过的真快，一眨眼，父亲便已离开我们两个月的时光。时至今日，我每进家门，仍改变不了径直走进他老人家房间问候的习惯。一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内心倍感失落而迷惘。多希望听到和看到他老人家再关爱地唤我一声：“我的老大回来了”的熟悉声音和开心的模样。可我知道这一切都已成了梦想，父母在时，虽然累但快乐着，父母不在了，即使少了那一份辛劳，却多出了无限的哀思和念想。

祭父文：呜呼吾父，病疼折磨，形如枯槁，不忍目睹。祖父勤能，竭力书田，十二失怙，泮池无路。十四回禄，家徒四壁，孤儿寡母，户牖绳枢。当年琴瑟，何其悲苦，寄人篱下，饥肠辘辘。三弟夭折，雁行折翼，改朝换代，始沾雨露。萤窗雪案，虚怀若谷，孜孜不倦，奠基拓础。镇沅土改，生死未卜，表兄岐黄，始复如初。从戎不让，工作母阻，耕躬桑梓，无甚奢求。无心插柳，命运垂顾，银行差事，僶俛从如。远在他乡，闻亲驾鹤，披星戴月，含泪葬母。年逾五十，思乡念旧，回至故里，倾心弥补。年届六十，重拾农具，脸朝黄土，稼穑菜蔬。年将八二，老伴病故，始回城里，单居独处。老态龙钟，操觚染翰，三天两头，神思恍惚。刚进八九，男人坎处，黄泉路口，几欲赶赴。及时就医，精心呵护，顽强挣扎，终将年出。甲辰三月，与世长辞，阴阳相隔，执手泪目。

风凄暝色愁杨柳，月吊宵声哭杜鹃。守孝不知红日落，思亲静忆来时路。去岁慈言尚在耳，今春于请再无音。等闲暂别犹惊梦，此后何缘再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