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一家人

大宝天天见

　　

东北一家人

三亚聚集很多东北人，膀大腰圆的身影随处可见，粗声大气的嗓门随处耳闻。当地人调侃东北人编顺口溜说：

美丽富饶海南岛，

来了一群东北佬，

下了飞机脱棉袄，

胖的多，瘦的少，

老的多，小的少，

女的多，男的少，

里倒歪斜加踮脚，

冬天来，夏天跑，

自称他们是候鸟。

这候鸟，非好鸟，

吆三喝四嗓门高，

翻脸就要动拳脚，

候鸟一到物价高，

脱吧脱吧洗海澡，

轮椅的，拄棍儿的，

上气不接下气的，

有钱闲着没事的，

……

这顺口溜编得也算有点水平，诙谐幽默，合辙压韵，高手在民间，但内容失之于以偏概全。

顺口溜说的是我们这类退休老年人的“风采”，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东北人是背井离乡来这里淘金的。他们不是候鸟，在这身无立锥之地，苦苦寻求可栖之枝。

红沙镇街头巷尾，到处是做各种生意的东北人，都是本小利薄的小买卖，饭店、果蔬店、熟食店、美发店等俯拾即是，还有许多摆地摊和开着车贩卖的流动商贩，为挣点小钱苦心经营。

商贩在哪摆摊都不对，城管人员四处执法驱赶，他们应对的办法是敌进我退，打一枪转移一个地方，这种耗子戏猫的场面天天上演。

城管人员自然有执法依据，我敢说这种管理方式如不改革，取消城管是早晚一天的事，因为任何管理必须有利于民生的改善和发展。

与东北人卑微生活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原住人生活的轻松惬意，家家都是高耸的黄色楼房，气派宽敞，房租收入盆满钵满，每天喝茶打牌，满满的优越感。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想当年大东北何其牛叉，幸福的小船说翻就翻。

谁曾料想，原来的蛮夷之地，现是人间天堂，占据优越的地理位置你想不富都不行。

一个地方发展看衰，苦的是老百姓，移山不如搬家。不是人不行，而是大环境低迷。

故乡安放不了肉身，他乡安放不了灵魂。每一个决定迁徙的人，都在路口徘徊很久，人不耗尽所有的期待是不肯说再见的。

迁徙与无奈，是时代给予的一道难题。由此开始了萤火微光的创业之旅。

万家灯火，却无一盏为我，感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但是，东北人性格特点是心无禁忌，不忌生冷，不信邪不服输。命如纸薄，却有不屈之心。

我认识东北一家人，他们艰辛创业的故事，是众多东北人求生存谋发展的一个缩影。

在红沙社区榆亚路与内园西巷交叉口，有个大馅饺子东北饭店，经营者是一对东北小夫妻，饭店是从别人手里兑过来的。

小夫妻三十多岁，来自黑龙江一个小县城，与我老家很近，天然有种乡情亲近感。在老家没啥好干的，找个月薪两千多元的工作都很难，选择来三亚生活。

全家总动员，祖父母、父母，岳父母齐聚三亚，帮衬小俩口发展。小俩口在三亚生育一双儿女。

202 2年冬，我和老伴来三亚过冬，当时疫情管控最严格，饭店时开时停，无条件服从管控要求，至于造成的损失无人问及和补偿。

一家人租房子住，所有的开销都只望饭店的收入，生活压力很大。

赚钱好如针挑土，惨淡经营，举步维艰。日子有毒，自求解药，三亚不相信眼泪，在煎熬中治愈。

老伴与饭店一家亲非骨肉，义非朋友，不过一时乍见，搭讪接触，惺惺相惜，打动恻隐之心。

他们一家人为生意苦苦煎熬，我和老伴也不是河清海晏，每天不是在排队做核酸检测，就是去指定的医院打疫苗，这些规定动作必须做，没有一点弹性，你就是喊我吃头孢了，也得灌下这杯酒。

11月某天，突然之间毫无征兆的一下子放开管控，新冠这厮在门外等候三年多，门一打开，登堂入室阳倒一大片人。

当时饭店雇不到包饺子人手，我和老伴早年干过这活，出于打发无聊和显摆手艺的动机，主动要求一显身手，没有什么高尚的想法。

冬至这天，客流量大，我和老伴包完饺子，晚上浑身不得劲儿，嗓子痛，低烧，一测试两道红杠，知道这是阳了。第二天用药点滴，病情好转，十来天痊愈。

饭店一家人也都阳了，正值生意旺季，那舍得停歇，抱病照常营业，就这样咬牙挺过来了。

瘟厮随风而去不见踪影，早知如此，怕他甚鸟？整天像特务一样盯着人的健康码行程码废止了，人们终于能够享受疫情之前正常生活。

原本以为疫情过后生意会逐渐变好，哪知还没迎来生意转机，一瓢凉水泼来，房租大幅增加，万般无奈，该干还得干，不然干啥呀？

疫情过后的无奈和痛苦是全员的，只是内容不同。疫情期间处分那么多干部和不配合管控的人员，谁给他们一个公正的说法？只能把牙咽到肚子里。硬性接种的疫苗到底有没有后遗症？现在身体一有不适总往疫苗上联想。网络上众说纷纭，成为心中挥之不去的痛点。

幸好无奈无声，否则电闪雷鸣。幸好痛苦无痕，否则波涛汹涌。

三亚餐饮业季节性很强，主要集中在冬季东北人大批到来的时候，一家人抓住机遇，薄利多销，想方设法消化成本上涨因素，不管遇到什么疑难杂症都得自己开药方。

孙子兵法云，上下同欲者胜，一家人抱定穷则思变，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信念，对摆脱困境奔向富裕充满期待。有一种英雄主义叫做，明知生活一地鸡毛，但依然热爱。

饭店只雇少许员工，一来雇不到人，再是节省开支。小俩口是饭店主体，小伙子上灶、切堆，妻子收银、接待，这是饭店基本构架。

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力所能及的帮助做些事情。他们享受的是人丁兴旺四世同堂。膝下之欢、香火之旺，是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

今年大年三十，一家二十多口人团圆过年，邀请我和老伴参加，这是一家人忙碌一年少有的坐下来吃顿团圆饭。

老妈的作用尤为突出，集面案、服务员、打杂等各种劳作于一身，拳打脚踢，哪叫哪到，从早到晚没有片刻的闲遐，顶起饭店半边天。

那是一个美丽、勤快、善良的女人，年过半百，但面容有着比实际年龄减去二十岁的少面，笑靥如花，以至于许多顾客错把她当做儿媳妇。

喝起酒来让我们这些男人汗颜，两杯东北小烧落肚——估计半斤——神态自若，谈笑风生，与这位风韵犹存的厨娘推杯换盏，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的快乐非常廉价，辛苦一天，晚上就着蘸酱菜，喝一杯老家的小烧，微醺解乏，缓解疲劳。以苦为乐的日子，没有大奢求，只有小情趣。

她是一枚自带亮色的陀螺，漂移在厅堂的每个角落都闪耀光芒。

老爸是一个厚道诚实的东北汉子子，当过兵，豪爽义气，每天早出晚归，开网约车很辛苦。

我与他接触不多，有两点印象颇深，一是对老婆无限热爱。估计年轻时把老婆追到手费不少劲，现在依然热度不减，十分珍惜。见过好的俩口子，没见过这么好的俩口子。在他人生成功体系中，能和漂亮的妻子结为伴侣是至尊荣耀。

二是对隔辈人无限柔情。见到孙女孙子眉开眼笑，甘之如饴。含饴弄孙的人伦之乐，删减了阅读生活不易的篇幅，儿童绕膝前，父母笑堂间，平淡而温馨的日子莫不如是。

岳父是一个年逾古稀的农村老汉，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勤俭纯良之人，面色黝黑，身体结实，自说是松花江边捕鱼的为生，有三个女儿，开饭店的是老姑娘。

老汉要强，农村人没有养老金，自己靠拣废品，每月有三、四千元的进项。

别看是生在农村，也是胸怀春秋之人，待人接物讲究，一左一右人缘很好，附近很多人都主动把家居废品送给他。楼下门前有一个垃圾收集点，有专门的环卫工人管理，人家也帮他拣拾废品。

岳母是躯体与能量极不对称的农村老太太，体重不足百斤，却是力量十足的活计好手。日常看两个孩子，还抽空到饭店干这干那的，一天手脚不识闲，是一颗拖不垮累不倒响当当的铜豌豆。

于衣食无忧我们而言，还有无聊、空虚、寂寞等负面情绪，确诊是三顿饱饭撑出的后遗症，那些求温饱求生存的人们，能过上我们当下的日子，就是烧高香的期许。

“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这种愁绪只有那些无助的创业者有资格说。闲得蛋疼的人莫名惆怅，是自己酝酿几份悲伤却流不出几滴眼泪的无病呻吟，是太监上青楼自己为难自己。

为五斗米折过腰，也为三两银卖过笑，心中尚存缺憾和不甘，面对他们负重前行境况，所有的遗憾都会释然和治愈。

目前一家人生活大有起色，购车，按揭买房，小俩口一家办理了三亚户口。看到这些，为他们欣喜，心里有种“天道酬勤，理应如此”的释然。

有理由相信，在并不遥远的将来，还完房贷，身上的压力会减轻不少，这时是否可以定义为完成了毛胚建设，进入精装阶段？

他们是幸苦的也是幸运的，因为并不是所有人的付出与收益都成正比。

老伴与他们一家人相处很好，在这天高地远的异域他乡，收获一份友情和人脉很充实很开心。我们只是有一搭无一撞的搭把手，他们却过意不去，总是找题目和理由请喝点。

喝点就喝点，不用拿捏，别让人家说装，不喝有点外道。瓶中之物，纵有千般不堪，融通感情，拉近距离的积极作用不容小觑。

有诗为证，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

在老伴带领下，到点就下楼包饺子已成为一种常态，没想到这玩意还可以解闷交人，必须把“独门绝技”显摆到底。有时不包好像缺点什么似的，和打麻将喝酒一样有瘾。

相遇是缘分和天意，相近是情分和人愿。我们只是季节性的来三亚，每年有几个月的相处，聚少离多，但并不影响与日俱增的感情。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饭店门前是底层百姓求生的道场，送外卖的、送货的、送快递的、身着工装就餐的等等，行色匆匆，汗流浃背。特别是看到一些大学生送外卖送快递的情景，心生苦涩，说不清是个人的悲哀，还是社会的悲哀。如果《新闻联播》多关注于此，收视率肯定会提高。

我们有个浅斟低唱的生活足矣，幸福感满足感是比较出来的。人生，没有不幸福，只有不满足。老天巴地的只求身体无恙，灵魂自在。

胸有千种愁，挂在斜阳树。大馅饺子门前有一棵伞盖成荫的酸豆树，我眼拙目测不出树龄，在老家年头久远的老树，人们会象神灵一样供奉，树干上系满了祈愿的红布条。

如果酸豆树有灵性的话，请受我焚香叩拜，保佑苦海中芸芸众生，所想皆所愿，所行皆坦途。

我的文字只是浮光掠影，东北人的故事远比我的叙事更鲜活，文字骨感，生活丰满。

你永远不可能真正说清楚一个人，除非你端起大马勺在熊熊炉火旁“满面尘灰烟火色”干几天。

总结的话，还是请印度文学泰斗泰戈尔发言：

“把自己活成一束光，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光走出了黑暗；请保持心中的善良，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善良走出了绝望；请保持你心中的信仰，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信仰走出了迷茫。”

2024年6月23日 于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