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咖啡可以喜欢

邵小华

　　微信通讯录里有几位退下来的“官”。私底下，难免听到他们关于人走茶凉的喟叹。大抵是去了原单位，体味到什么叫不冷不热；曾经关系很近的同事，甚至自己提携过的人，如今也渐行渐远了。

这些喟叹，似乎与老张无关。他的“活法”，总让我对人走茶凉的理解，多了一份别样。

老张是谁？大运河畔一个县级市的市长，现在不是了。认识他，是早年我因新闻差事采访过他两次。退下来后，有私企登门邀他去当“顾问”，也有一些活动的主办方请他去“莅临指导”，结果全碰了壁。据说老张回人家的，都是干而脆之的一句话——谢谢，我没空。有人为此拿老张打趣，你这是茶在人凉啊。

别人仍礼貌地喊他市长，老张有时会笑着更正，不是市长，现在是家长哦。的确，他如今的生活内容，已离不开超市购物、操练厨艺、幼儿园接送小孙女、陪年迈的父亲去泡澡堂子这些家务事。但挡不住还会有人说他清高、架子大，因为许多饭局应酬，没人能请得动他。但老张也有老张的B面，无事相求的老同学喊聚，小酌加掼蛋，他不时也会赴约得兴致勃勃。

　　小区旁的公园里，有片简陋的篮球场，一帮小年轻常在那里打野球。老张看得心动手痒，跃跃欲试，又担心这把年纪人家不会带他玩。于是一连几趟带着饮料去套近乎，很快成功入伙。有回，一位在机关上班的观众认出了他，打了声招呼，满场小年轻瞬间愣住了。原来面前这个穿着背心裤衩，抢起球来很拼的六旬老头，还是个有点来头的人物。

无需特别留意，会发现不少从官位上退下来的人，一句无官一身轻挂在嘴上，热衷的却是顶着个“原某某长”的光环，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以露脸的机会，整个儿给人一种“人在江湖，心在红尘”的感觉。这样的人如果当初只会做官，疏于做人，真心朋友没交上几个，待身边那些个带着目的、整天围着转的人渐渐散去，终成孤家寡人一个是迟早的事。他们对人走茶凉这档事，往往也易生格外的敏感与失落。

老张带给人的意想不到是，离开了主席台的他，一个转身，就没入了烟火人间。别人眼中他身上的那些所谓功名与价值，好像一夜间归零。他努力为自己打开的，完全是一种与茶暖茶凉无关的生活方式。在热门的《美篇》上，他自称“老文青”，个人账号的“粉丝”已逾两千，不时更新的一篇篇“记录美好，分享感动”的随笔散文，别说，文字功夫还真不赖；偶尔他也会晒几幅书法作品，自嘲“大仿作业”，配上个掩口而笑的表情包。

　　对这样的老张，我是有着自己的固执认为：一个浸淫官场多年的人，内心深处若不是趋于宁静，若没有一步步去真正告别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自己，是很难做到在纸上阡陌，如此怡然自得地放飞心情的。

网上无意刷到关于人走茶凉的讨论，网友们观点纷纭。有人说，人走茶凉，曲终人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会现象；有人说，谁不是孤独地来，孤独地去，在时间的长河里，人与人终究都会渐行渐远。有位网友的留言特有意思：何必在意人走茶凉，凉就让它凉去呗，你还有咖啡可以喜欢。一下子，就让我想到了老张。

（刊登于2024年6月23日《盐阜大众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