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访古问今】 母 亲 的 茶 壶

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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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嫁妆

　　我家有一把茶壶，是母亲结婚时的嫁妆。

1945年，母亲跟父亲结婚时，娘家陪送了许多嫁妆。诸如箱子、墙壁子、六扇挂镜、梳妆镜、横镜、梳妆匣、香皂盒、插掸瓶、茶坛、茶壶、茶碗、茶叶筒等等。这些物品在今天看来算不了啥 ，在当时，可算是大礼了 ，能买得起的人家屈指可数。

　　可惜，1947年土改时，这些嫁妆，连同父亲置买的家具，有的被没收，有的寄存到亲友家里（也有去无回）了，只剩下这把茶壶、六只茶碗，两只香皂盒，一个竹制茶叶筒了。

茶壶的正面被涂上油漆

　　1966年，“文革”开始了。别看这个未通电、未通公路、距县城百余里的偏僻小山村，文革运动却开展的轰轰烈烈。

这天，一帮胳膊上带着红袖标的人，闯进家来，说是搜查“四旧”物品。让母亲把“四旧”物品都交出来，若有隐藏，就抓起来游街示众。母亲胆怵了“我不知道啥是“四旧”物品，你们自己找吧！”

　　这帮人就翻箱倒柜搜查起来。发现箱子里有不少书，翻看了一下，多数是四大名著、《聊斋志异》、《三言二拍》之类的，就全给扔到院子里。

西屋摆放着一台上海产的《飞人牌》“大四四”缝纫机。这帮人一看，乌黑铮亮的机头侧面和底板，印着金色烤漆的“飞人牌”商标，说这是迷信，必须处理。

　　有人发现东屋炕上，叠着的被子，有一床是红底黄色“龙凤呈祥”图案的；枕头顶还用丝线绣着“百鸟朝凤”；门帘儿是“凤凰”图案，说这都是“四旧”。

　　东屋柜上，放着这把茶壶，还有六只茶碗、两只圆形带盖陶瓷香皂盒，一个竹制茶叶筒。领头的仔细一看，茶壶上有“贵子连生”仕女图；香皂盒上是“连年有余”图案——莲花旁一个胖娃娃抱着一条大鲶鱼；褐色茶叶筒上画着寿星图，说“这些都是封建糟粕，扔出去，砸了！”

　　母亲闻听，急忙把茶壶拿起来，双手护着抱在怀里，央求说“这是我娘家陪送的，砸了我们使啥啊！”

正巧这时，一个造反派进来，递给领头的一个小铜佛，一只凤头银簪子，说是在西屋红躺柜的抽匣里搜出来的，领头的接过来看了一眼说“这都是封建迷信品，没收！

　　这帮人中， 一个经常找母亲做衣服的人，还挺有良心的，对领头的说“领导啊，我看让他们把这些图案，画啥的，自己弄点油漆涂抹遮盖一下算了吧，您说呢？”那个领头的一边把玩着小铜佛，一边说“行吧，限三天，自行处理掉，否则集中收缴销毁！”“还有”，他指着脑后盘着发髻的母亲和梳着俩辫子的二姐：“必须把发髻和辫子剪掉，梳成“五号头（注；文革时，女人不论长幼，一律梳刘海不超过眉毛，鬓角不遮住耳朵，发根与脖子平齐的发型——五号头）”。

　　临走时，见东、西屋墙上挂有《西游记》、《杨家将》、《三国演义》、《二十四孝图》等年画，领头的说“这都是宣扬封建迷信、帝王将相的，撕下来，烧掉！”，这帮人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就撕下来，扔到院子里，连那些图书，一火焚之后，扬长而去了。

　　第二天，大哥从供销社买回一桶蓝漆，把茶壶茶碗、胰子盒、茶叶筒、缝纫机表面，凡是有画面的地方，都刷上蓝漆覆盖上了。

母亲买了一袋“煮青（染料）”，把被子面，门帘子都染成青黑色；把枕头顶上的刺绣，缝上一块布进行了遮挡。

母亲和二姐都剪成了五号发型。

　　没过几天，在杨家大院的大队部四合院，举行了一次“破四旧”大会，全大队九个生产队都派人出席了，我们小学生也奉命列队参加了。

房檐下，悬挂着白纸黑字“某某大队破四旧大会”横幅会标，会场周围，贴着大字标语：“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彻底砸烂旧世界！”“破四旧、立四新！”

　　院子中央堆了一大堆收缴来的图书、古玩字画、刺绣制品、古装衣服、带浮雕的家具等。会上，大队干部，造反派头头都讲了话，讲的啥记不清了。记忆最深刻的是，在阵阵口号声中，造反派俩人一组，将那些印有“四旧”内容的四扇，六扇，横镜、插掸瓶、墙壁子、茶坛啥的，举过头顶后，狠狠地摔到石台阶上，“啪、啪”的，全都摔得粉碎！

　　那些手持铁管、镐把的，疯狂地砸向那木制、竹制家什匣子啥的，顷刻间，砸的稀巴烂！那成堆的图书，书画啥的被浇上煤油点燃了，烈焰升腾，烟雾弥漫，顷刻间化为灰烬……

庆幸的是，母亲的茶壶茶碗总算躲过一劫。

茶壶见证了沧桑

　　这把被涂了油漆的茶壶，看着不那么美观了，但并不影响使用。母亲怕摔了茶壶盖，用线绳把壶盖栓在壶把上。

夏天热，渴了，我们就从水缸舀点凉水喝，很少沏茶，茶壶基本不用，除非来了客人。

冬天干燥，家里生着火炉，烧开水也方便，这茶壶就派上用场了。

春节，客人来拜年时，母亲总是提前把茶壶、茶碗洗干净，沏好茶水，备好瓜子恭候着。

　　正月里，农闲，每天只吃两顿饭。下午饭后，母亲沏上一壶黄芩茶，一家人围坐炕前，悠闲地喝着茶。母亲边纳鞋底儿，边讲故事，那场景令人终身难忘。

给俩哥哥娶媳妇时，母亲对媒人、队长、车老板，哪敢怠慢？黄芩茶沏了一壶又一壶，好酒好菜、桌上桌下伺候着。直到他们猜拳行令到深夜，酩酊大醉……

　　给姐姐妹妹找婆家时，媒人酒足饭饱后，喝着黄芩茶，把男方家吹的天花乱坠…

文革时期，母亲受到迫害，亲戚朋友来看望她，母亲默默地沏上一壶黄芩茶，他们总会给母亲些许安慰。人走茶凉后，我常见母亲在用衣袖擦眼泪…

1978年冬，我务农四年后，考上了中专，不少人前来道喜，母亲端上黄芩茶招待他们，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开心笑容。

母亲把茶壶给了我

　　1992年春天，二哥决定在原址翻新老房子，把50多年的老屋拆了，父母暂住东厢房内。厢房空间狭小，老屋内旧家具家什、锅碗瓢盆啥的， 没地方摆放，母亲就装进纸箱、筐子里，堆放在角落里。次年，正房没盖，父母又搬进二哥在大门口盖的两间门房里。

　　经过两次搬家折腾，父母那些坛坛罐罐的，所剩无几了，母亲的健康也每况愈下，不能为我们沏茶了。

一次，我回家看望她，临走时，母亲说“你爸我俩，啥都没有了。你把这个茶壶拿着，算是留个念想吧”。我小心翼翼的从母亲手里接过茶壶，心里是五味杂陈……

没想到，两年后，积劳成疾的母亲就走了……

我把茶壶珍藏起来

　　30多年来，我搬了五次家，这把茶壶，一直珍藏在身边。没再用它沏过茶。

退休后，闲来无事，我对这把茶壶，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和研究。

　　茶壶外观长约24厘米，宽约12厘米，高约18厘米；正中央的凹凸的牡丹花和两侧对称的孔雀，在做壶体瓷胎时就定型的，虽然瓷质和造型较为普通，但它却是民国时期景德镇陶玉园采用粉彩工艺烧制的。

粉彩是一种彩绘瓷，是景德镇四大名瓷之一，是釉上彩。是在已上釉且高温烧过的瓷胎上勾画轮廓，进行彩绘，再经过七八百度温度烧制而成的。

　　茶壶正面，是一副精美的“贵子连生”图画。描绘的是春天里，花园一角，红日当空，垂柳依依，莲花、桂花、牡丹花竞相盛开；假山石前，两位衣着华丽、梳着云鬓、年轻貌美的仕女；正在玩耍的两个男童，一个单手执莲花，一个双手捧着乐器笙 。

画中红日高照，象征着光明与希望，寓意“鸿运当头”；盛开的红牡丹，象征着富贵、吉祥、荣华；桂花的桂，与“贵”同音，寓意着贵子、贵气；莲花的莲，与“连”同音，象征着纯洁和高雅；莲蓬中的莲子与“连子”谐音，多籽则象征多子多福；笙，与“生”同音；莲、笙，寓意连续生育。

假山石寓意有背景、有靠山， 稳如泰山。

　　“贵子连生”作为吉祥祝福语，寓意和象征是多子多福、子孙满堂、子孙后代能够吉祥如意、大富大贵，前程似锦。

画工刻画形象细腻、生动、雅致，线条流畅，层次分明；虽历经百年沧桑，色彩依然清晰秀丽。

整幅画自然和谐，色彩柔和，典雅优美 ，艺术性与思想性巧妙结合、完美统一。

景德镇彩粉瓷艺，真是精妙绝伦！

睹物思人，物是人非。 这把茶壶在我心中堪比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