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分享余秀华诗集《后山开花》序</p> <p class="ql-block"> 像是把头埋在水里,不顾及呼吸,一直游下去,永远找不到对岸,但是除了游动也别无选择。这样的状态是我的生活状态,也是我的写作状态:没有目的地写,不求甚解地写。至今,我依然无法给“诗歌”一个定义,哪怕是模糊的。但是我从来不觉得这是耻辱,如同光明充满了房间,而人依然无法说清楚这些光线的来龙去脉。加缪说世界是荒诞的,哪怕你有足够的理由反证,而反证的结果还是在荒谬的范畴里,所以与“荒诞”共处似乎也成了我隐隐约约的一种生存心理。</p><p class="ql-block"> 从2015年的春天起,我的名字似乎与诗歌产生了物理反应,而其实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诗歌是一个人心灵最真实的部分,能有人喜欢,说明我们能共情,共情离知音相差甚远,也是我刻意避免的。但是,又序深夜看星星的时候,还有人在别的地方同时在看,这恰好是这样的共情让我们似乎找到了伙伴,一个人在无疑是一种安慰。2015年到现在,总有人问我有哪些变化,能够被人看见的变化我就不多说了,尽管这变化里还有想象的部分,我不做解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个人能有什么变化呢?年岁的增长之外,生活的变化其实并没有多少影响到我内心的历程。前几年,世界的好意朝我扑面而来,我也张开双臂去迎接,去爱。这是我人生的一段不再重复的激情,因为是激情,就多少有些冲动,缺乏思考,特别是对自身的思考,当然有些明显的收获是摆到了台面上的,比如对人性之恶的认识。当我没有办法逃离,就只能选择共存,因为一直把自己定位于“演员”的身份,生命剧情的发展是我不能控制的,所以我一直处于被动的、消极的心态。好在,我所有的爱里面,对文字的钟情经久不衰,这是任何一段爱情都不能做到的。</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是个内心激越的人,即神经敏感,所以在与人的相处之间,更多的是受制于人,在过去的岁月里,它的的确确可以理解为善良。但是这份善良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没有付诸行动的善良是带着伪善的,但是付诸行动的话,它对我的鼓励又超过了它本身的作用,这同样是伪善。2020年新冠疫情的发生、蔓延,以及方方面面的反应,我似乎也没有切身之感,唯独大舅在这期间去世,没有人参加他的葬礼。我还是以为没有人参加的葬礼并不说明他死得没有尊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加缪在这个时期来到我的书架上。他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看到的生活就是我们想要的吗?我们应该如何生活?我理解的是,他并不一定是指“正当的生活”,什么是正当的生活,它是不是真的存在呢?没有一个狂妄之徒敢下结论。低头一想,一个人的生活几乎一眼就望到底了,还能做什么呢?比如一棵花儿在别的地方已经生长得很好,我却把它移植到我的院子里来,于它何益?于我,除了爱的证明,再没有别的。</p><p class="ql-block"> 这几年得到了赞美,也受到了很多侮辱,让我疼得夜不能寐。这是多么冤枉:我与这世界并没有多深刻的联系,凭什么我要承担无中生有的恶意?而其实我在内心里认为自己是肤浅的,连最基本的智慧都没有。好在我的生活根基还算牢靠,虽然我不停地在这个旋涡里打转,却从来没有脱离生活的本身。诗歌,无疑序 加固了这个生活的底座。 诗歌是什么,到现在我依旧不能给出一个答案, </p><p class="ql-block"> 就像你问我爱是什么、宗教是什么一样。有答案的东西都能够解决,能够解决的东西多半不是精神上的东西。朋友圈里大多数是诗人,每天都有新的诗歌产生,我们就如同一个工厂里流水线上的工人,这是多么荒诞。每个人都有话想说,但是怎么说都说不清楚内心的准确,这也许就是诗歌。</p> <p class="ql-block"> 文字是一个人的心态。这时期你的心态如何,都会反映在文字里,你是悲伤的,文字就是悲伤的;你是安静的,词语之间就会溢出安静。怎么写好像都对,说诗歌有好坏,不如说一个人的灵魂是肤浅的还是深邃的,是高贵的还是臣服于尘世的。事到如今,想改变灵魂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应该向高贵的灵魂靠近,这应该成为一个人的自觉。</p><p class="ql-block"> 而现实生活中的我却是散漫的。我总是不想刻意追寻什么,只期望着本来要与我汇合的东西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而诗歌常常在我一天的散漫后,把我飘忽的心拉回肉身里,它也像一个隧洞,当我走进去时,洞口就闭合了起来,让我精心地梳理我的得失,成为我在尘世里的一处位置,尽管是徒劳无功,但是无用的东西在一个人的生活里也是至关重要的。</p><p class="ql-block"> 我原始的身份是农民,这是就我所处的位置所从事的工作和社会地位而言的。某一日,我突然悟到:身份也是对自己的禁锢,无论是农民、工人,还是大学教授、科学家,身份的禁锢和社会地位没有关系,恰恰是这样的界定来诱惑你去打碎它。真正能够飞扬起来的从来不是安分守己、刻板的人,而是离经叛道的。我想我本身的残疾加深了这样的体悟。而一个人很难把自己界定为纯粹的诗人,一旦界定,诗人就会成为文字的囚徒。</p> <p class="ql-block"> 我这一本诗集依旧写的是小情小爱,因为爱一直充盈着我的心,许多时候我为自己过剩的爱感到羞愧,而到真正没有能力爱的时候,爱的每一点火星都会弥足珍贵。所以当我思考爱情的时候,理性已经干扰到了我的激情,我意识到了它的可怕,但是无能为力。要命的是,一些人还把生命的平静当作美德,这确是最悲伤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我还在写着,这就完成了我写作的使命。至于是不是诗歌,或者什么是诗歌,一点都不重要。我是如此幸运,能够找到最适合我的方式,用最忠诚的文字把自己平放在世界上,一切的苦厄都成了配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余秀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