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景云</p><p class="ql-block"> 提起西西里,首先想到的是黑手党,印象中的西西里充满恐怖,杀戮。自从20多年前我与安娜为邻,我才真正改变了对西西里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当我第一次去拜访安娜,安娜指着墙上的大幅照片对我说,这是她的家乡西西里的利帕里岛。画面上小岛静卧在湛蓝的大海上,岸边的椰子树摇曳着,海鸥倾斜着翅膀滑过波光粼粼的海面。静谧的画面上,我感受到地中海的风仿佛从遥远的天边吹来。这个本来与我不相干的地方,却勾起我对它的向往。</p><p class="ql-block"> 2012年六月,安娜与陶尼回西西里探亲约我一同前往, 于是西西里如同一幅古旧的画卷在我的面前栩栩展开。</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卡塔尼亚的傍晚</p><p class="ql-block"> 飞机途径沙特阿拉伯,下午三点钟在罗马机场降落。我曾经三次拜访过这座古城,而这次我却是一个过客,两个小时后我要换乘另一架飞机去西西里。由于飞机晚点,下午六点钟飞机才缓缓降落在西西里的第二大城市——卡塔尼亚。我和同来的街坊温瑞走出机场大厅,人们拥挤在一个狭长的院落里,陌生的意大利语让人感受了身处异国的孤独。周围有十几个人手举着牌子接人,我看遍所有的牌子没有一个写着我们的名字,我拿着旅游公司提供的信息,挨着个去问,他们都用意大利语回答我,我只能从他们的摇头的动作里的找出答案。太阳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下来,紧张的情绪一阵阵袭击着我:</p><p class="ql-block"> “看来不会有人来接我们了,你去找一个出租车,我们自己去宾馆吧。”</p><p class="ql-block"> 温瑞是意大利人,她会讲意大利语。半个小时过去了,温瑞还在人群里绕来绕去,身边跟着一个白人老太太。</p><p class="ql-block"> 我一边照看行李,一边跟她说:“快点,天都黑了,再晚就不安全了。”</p><p class="ql-block"> “她是澳洲来的,找不到接他的人,她又不知他们团住的宾馆,怎么办呢?”</p><p class="ql-block"> 十分钟后,温瑞回来了她身后跟一个出租车司机,她用意大利语跟他说些什么。最后她回头告诉我他要一百欧元。夜色弥漫,西西里那些恐怖的传说不时地掠过心头,朦胧的夜色中仿佛危机四伏。</p><p class="ql-block"> “一百元就一百元吧,只要能顺利到达就行了”。我的话音没落,出租车已经启动,车行过一片草原进入繁忙的市区,华灯初上,那些中古时的建筑都躲在月光灯影里,朦胧而又模糊。街道上人们匆匆奔走着,奔向充满温暖的家。像我们要去哪家宾馆一样,安娜和陶尼在那里等待我们。</p><p class="ql-block"> 温瑞像见到老朋友一样,用意大利与司机交谈着,我闭着眼睛想象着明天的旅游,车竟在不知不觉中把那个城市远远地抛在后面,进入一片黑暗之中,像传说中的鬼打墙,车永远走不出黑暗,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见到灯光。</p><p class="ql-block"> 我有点紧张了:“温瑞,你怎么跟司机说的,这么远怎么还不到卡塔尼亚?你让司机停下吧.”</p><p class="ql-block">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我用手指着旅游计划书告诉他我们去这家酒店,司机指指温瑞又指指第二天要住的酒店,我明白了文瑞把第二天酒店当做今晚的酒店告诉了司机。温瑞蒙蒙噔噔地问:“怎么搞的,是这样吗?”</p><p class="ql-block"> 司机掉头往回开:“已经走了这么远,你们要交80欧元”。司机不容质疑地说。</p><p class="ql-block"> 终于到达预定的酒店,安娜与团友们已在餐厅吃饭。看见他们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旅行中的人,酒店就像家一样温暖。</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帕勒莫的黑手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西西里在地中海国家的商业和贸易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许多世纪以来他们与不同国家和种族融合,西西里人由多民族组成。尽管处于地中海许多种文明的交汇点,但与意大利半岛隔海相望,所以西西里仍旧保留着许多农耕时代的特点。</p><p class="ql-block"> 西西里人的生活虽然不像以往那样与世隔绝,但这里仍然有黑手党存在。这是一种起源于欧洲中世纪的组织,逐渐演变成为一种超越法律的帮会犯罪组织。在西西里岛的某些地区实际上存在有两个政府、两套行为准则和执法系统——一个是合法政府;另一个是影子政府,而这个影子政府是一个无所不在,囊括了经济与政治的网,他们通过暴力维持其权力。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几乎每一天都有谋杀发生在西西里不同的角落里。黑手党甚至开办学校,训练孩子将来怎样成为黑手党的首领,进入犯罪行列。黑手党就是这样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 在西西里,人们有自己的思维与行为准则,那就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p><p class="ql-block"> 意大利著名反黑手党法官乔瓦尼·法尔科内却违反了这个准则,义无反顾地走向毁灭。他在任期间受理了很多有关黑手党参与的案件,他无数次把黑手党送上法庭,他知道黑手党不会放过他,他的一切行动都是保密的。但是黑手党是无孔不入的,黑手党甚至就工作在他的身边,他的一切都在黑手党的掌控之中。</p><p class="ql-block"> 1992年5月23日,法尔科内法官在从西西里大区帕勒莫机场返家途中,遭到黑手党预先埋在公路下的遥控炸弹袭击,法尔科内及其妻子连同3名保镖全部身亡。爆炸中心留下了一个3米深、13米宽的大坑。家中留下一个嗷嗷待哺仅仅几个月的儿子。</p><p class="ql-block"> 而距这起事件不到两个月,另一名反黑法官博尔塞利诺和他的5名保镖也被汽车炸弹炸死。</p><p class="ql-block"> 在旅游的第四天我们到达巴勒莫,巴勒莫是西西里的省会城市也是黑手党聚居地。车进入巴勒莫前导游就告诫说:上街不要背背包,把零用钱放在衣袋里,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人们环顾左右地走下汽车跟着导游走进一条小巷,小巷里垃圾成堆,污水遍地。导游说,黑手党负责整个西西里的垃圾清洁处理,近期他们与政府闹翻,所以现在西西里像一个大垃圾场。酒店在小巷的尽头,酒店旋转的大门把肮脏与混乱挡在了门外。</p><p class="ql-block">晚餐在酒店后面的餐馆里。席间餐馆老板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他与黑手党的故事。在巴勒莫80%的生意要交保护费给黑手党,如果你不交,黑手党就会变着法毁掉你的生意。这家餐馆有着悠久的历史,很多当地人以及游客都慕名而来,生意十分红火,那一年黑手党盯上了他们,让他们交巨额保护费,老板拒绝了。第二天,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没来上班,老板把电话打到他员工的家里,电话里传来员工们战战兢兢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能去上班了,假如我们去上班,黑手党就要枪杀我们。”</p><p class="ql-block"> 老板放下电话,叫来家里人帮忙,当他拿起电话要求供货商供货时,供货商在电话那头小声说:</p><p class="ql-block"> “我不敢供货给你,黑手党会杀了我”。</p><p class="ql-block"> 当天黑手党又派一些人来,说是在他的店里工作。这些人来后吃吃喝喝,还要付他们工钱。</p><p class="ql-block"> 一个美国的游客问:“后来呢”?</p><p class="ql-block"> “后来?你能想象得到,我现在在开业。餐馆老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p><p class="ql-block"> 无疑问,餐馆老板屈服了。回来的路上,已是晚上十点钟,恐怖的情绪在蔓延着,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手挽着手,环顾左右,悄无声息。西西里没有了美丽的传说。</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故乡的情结</p><p class="ql-block"> 到西西里的第三天,我们来到阿格里真托(意大利语:Agrigento)它是阿格利真托的首府,阿格里真托位于西西里岛的南部海岸山坡之上,这里曾是古希腊最重要的城镇之一。也是历史上西西里最辉煌的地方。阿格里真托(Agrigento)建于公元前581年,城镇于公元前5世纪达到极盛。古希腊人、罗马人、拜占庭人和阿拉伯人先后统治过这里。自古以来,它都是扼守地中海的军事重镇。阿格里真托市盛产柑橘、橄榄油和硫磺矿,经附近的港口恩贝多利销往世界各地,希腊诗人品达(Pindaros)曾盛赞阿格里真托为“人间最美的城市”。这里也是现代剧作家皮兰德娄(Luigi Pirandello)的出生地。更重要的它也是我的邻居陶尼的故乡。70年前他就出生在这个古老的城镇里。</p><p class="ql-block"> 当天下午,我们沿着山丘上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入古希腊的神殿谷,阿格里真托昔日古老灿烂文明的展现在我们的面前。这些将近2500年的古希腊遗址,至今仍然巍然地屹立在这里,神殿之谷是希腊境外最重要的古希腊神庙群。这里最古老的海克拉神殿(Tempio di Ercole)建于公元前520年,如今只剩下8根由英国考古学家哈德凯斯尔所修复的廊柱。而规模最大的协和神殿(Tempio della Concordia)却是这里保存得最好最完整的神殿,和雅典的巴特农神殿(Parthnon)一样,属于陶立克式风格。</p><p class="ql-block"> 神殿谷位于苍翠的山峦之上,俯瞰晶莹剔透的蔚蓝色大海,远望渺无边际的湛蓝苍穹,坐拥身后繁华似锦的阿格里真托大城镇,这样的地理位置实在不可复制。古希腊人深邃的智慧、宽广的胸襟和卓越的胆识可见一斑。</p><p class="ql-block"> 陶尼沉侵在童年的回忆里,他说小时候他常常和小朋友到这里来玩,他的家就在山丘下距离这里两公里的地方。古希腊的文明陶冶了他以及西西里人的性情,我所认识的陶尼和他的朋友们大多粗旷激情,爱憎分明。我从古希腊神话里仿佛能找到他们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吃过晚饭,我们走出宾馆的大厅,远眺夜晚的神殿谷,古希腊神庙泛着微微的光芒,庄重而令人敬畏。远处一群人向宾馆走来,他们中有步履蹒跚的老媪,也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少男少女,还有一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们,陶尼惊诧地张大嘴巴迎上前去,夜色里我看见陶尼的眼睛里闪着泪花,</p><p class="ql-block"> 这个夜晚将是陶尼在故乡的最后一个夜晚,明天他将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五十年多前,当他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就和西西里的年轻人一起远渡重洋,闯荡遥远的澳大利亚。在半个多世纪的光阴里,他曾经回到过他的故乡,但这一次却于以往不同,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回来,他已经是七十二岁的老人了,他已无法忍受旅途的颠簸,这一次他是来与故乡道别。面对来送行的他的婶婶,他的弟弟弟妹以及众多的晚辈们他竟默默无言,还是安娜把陶尼的亲友介绍给我们,陶尼的弟弟弟妹兴奋地用意大利语跟我交谈,</p><p class="ql-block"> “我们见过你,那一年在澳大利亚,你是陶尼的邻居”。安娜翻译给我。 我恍然醒悟,“哦,是他们。”那一年这两个似曾相识人曾经与我隔着栅栏谈论西西里。而今天我竟与他们在西西里相遇。人生真是变化莫测。</p><p class="ql-block"> 夜晚,地中海的风徐徐吹来,我感到一丝寒意,我提前与他们道别回屋去了,不知陶尼的亲属什么时候离开的,那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一幕——挥泪离别。</p><p class="ql-block"> 离开西西里岛的前一天,我们决定去利帕里岛。利帕里岛(lipari)是意大利墨西拿省的一个市镇,位于西西里岛北侧第勒尼安海中的伊奥利亚群岛,这个火山群岛中最大的岛屿,介于维苏威火山和埃塔纳火山之间,据西西里岛30公里。是全球十大世外桃源海岛之一。对这个岛屿我并不陌生,在安娜家墙壁上的画框里我已经见识了她的美丽。</p><p class="ql-block"> 去利帕里岛的头天晚上,温瑞就不停地打电话,打给依然生活在利帕里岛上的妹妹,但电话一直没有打通。利帕里岛也是温瑞的故乡,她十六岁就离开这个地中海上的小岛,漂洋过海去投奔远在澳洲的哥哥,至今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安居在这里。她已十几年没见到他们了。我不明白温瑞为什么不提前通知她的亲人,为什么不在利帕里岛多逗留几天。这就是西方人,他们的情感表达方式与东方人是那么不同。</p><p class="ql-block">早上我们拿着酒店事先准备的早餐,登上大客车去几公里外的码头上船,船缓缓地行驶在第勒尼安海上,火山的不断喷发构成沿途的奇特的自然景观,海面上突兀耸立着的奇形怪石让人感受到造物主的神奇。望着远处的利帕里岛,温瑞陷入深深的回忆里:</p><p class="ql-block">“我家就住在离利帕里小城几公里的小村庄里,我家有兄弟姐妹十人,父亲在白石厂做工,看见了吗,那个白色的山,父亲就在那里工作。”温瑞指指对岸的白石山继续她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家庭妇女,但她很会生活,她自己给孩子们做衣服,在家种菜。生活还过得去,我十岁起就每天走几里路给在石厂工作的父亲送午餐。”</p><p class="ql-block"> 我的眼前映现出一幅画面:乡间的小路上一个妙龄少女挎着篮子,鲜艳的花格裙在海风吹拂下旋转,蜜蜂和蝴蝶在她身前身后飞舞,是篮子里香味还是她身上的气息引来那么多的小小的生灵?</p><p class="ql-block"> 利帕里到了,走出码头,走进小镇浓郁的民风:狭窄的铺满青石的街道,街道两侧矗立着几个世纪前的建筑,攀爬的花木贴满了每座小楼,使那些古旧的老式楼房变得光鲜亮丽。一家挨一家的小店铺出售着利帕里岛的特色美食,手工制品,陶瓷器皿。</p><p class="ql-block"> 温瑞一直在打电话,可始终无法与她的妹妹取得联系,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跟着我们一家小店一家小店地转。走过一家洗衣店,温瑞与一个中年男人拥抱在一起:“怎么是你?找你们找不着呢。”文瑞激动地喊叫。</p><p class="ql-block"> 那个男人也大叫着:“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们怎么不知道。”两个人说着笑着眼泪都流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跟那个男人告别后,温瑞告诉我们这是他的妹夫,他在这条街上开洗衣店,在文瑞焦急找她妹妹时,却巧遇他。</p><p class="ql-block"> 中午,在街道上的小食店里我们吃了特色的意大利馅饼,空心粉。吃惯了悉尼改良后的意大利餐,岛上纯正的意大利餐反而让我感到不适应了。这里的馅饼薄而且硬,上面的火腿与奶酪口感很重。</p><p class="ql-block"> 开船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匆匆赶回码头。温瑞遮着眼睛向远处张望着, 一个老太太从远处跑来,她挥舞着手臂嘴里叽里哇啦地喊着,一张激动的有些扭曲的脸涨得红红的,大颗大颗的 汗珠从额头流下来。温瑞迎上去两个人相拥而泣。这时候我拿出相机记录了这对姊妹等待十年才相逢的一刻。轮船漫漫地启动了,温瑞站在甲板上慢慢松开与妹妹牵拉着的手,相对无言。船渐行渐远,岸边码头上挥动手臂的身影也渐渐消失了,利帕里岛留在了海天相接的远方</p> <p class="ql-block"> 回来的路上,安娜拿出一条餐巾给我,她说是在利帕里买的。粗粗的麻布上绣着利帕里岛的自然风光。从那以后,小岛进入了我每一天的生活,每当拿起它,我就想起那个位于地中海上的小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