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北

剑雨.慈悲引

总以为熬过了思念，便可不再思念；总以为扛过去悲伤，便可不再悲伤。可在这夜色如墨，听雨敲窗的夜晚，思念和悲伤都汹涌来袭。夜雨的缠绵如同我的哽咽，千万句的话语，都不如那句最想对父亲说的话：〝如果您还在，那该多好”！

可天难遂人愿，父亲已经去世一年有余。

思念成河，悲伤难渡。我终于慢慢理解了那句话，亲人的离世不是一阵的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我偶尔会梦见父亲，梦中的父亲是安祥的，平静的。还是和原来一样，不愿意说话。

原打算在他“周年祭”时回趟老家，可因工作关系实在难以成行。只好在江南携妻子打表给父亲烧些纸钱、银票、元宝什么的，相信和在他坟前烧是一样的灵验。母亲说在哪烧应该都能收到，这就相当于以前的异地汇款。我和妻子在纸钱燃尽后跪拜磕头，祈祷父亲保佑母亲安康，子孙万事顺遂。

说起母亲，让我挂念之余，也对她平添了几分钦佩。平日里和母亲视频聊天也是我的必修课。母亲似乎从失去父亲的忧伤中慢慢走了出来。常听她说：“人老了，总要先走一个”。她还说，父亲的病全家人都尽力了，没有遗憾和后悔。母亲一声叹息后还加了一句，这都是命。

有时候，我也在想，父亲生前我已尽孝，虽然没有来的及见他最后一面，但这种遗憾已渐渐释怀。谁也没有去过另外一个世界看看再回来，父亲肯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母亲七十有三，身体并不是很好。尤其是腰肩盘突出已经很多年。可她用坚强和善良独自挺起几间老屋，也确实不容易。母亲没有因为父亲的离世，让这个家变得风雨飘摇。

人只要还坚强，就没有挺不过去的难关。人只要还心存善良，便没什么可怕的。母亲种菜栽花，养猪喂鸭。一个人也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热气腾腾的，这是让人欣慰的事。弟弟怕她累着，不让她养这养那的。我们也是这样劝她，一个人享享清静多好。她却说：“你们不要劝我了，养两头猪，种种小园，我也有个营生干。要不然天天呆着，容易胡思乱想。和猪和鸭子说说话，也有个盼头。〞我们只好遂了母亲的意愿，只要她顺心就好。

事实上，我能理解母亲的孤独。孩子们都在外忙碌的时候，两头猪和几只鸭就是母亲忠实的听众。人老了，有时候活动活动筋骨也能省去许多无端的愁绪。

母亲不想因为失去父亲后过得家没有家的样子。母亲常说，只要活一天，就要干一天。母亲常常用视频的方式让我看看她侍候的小园多生机勃勃；她喂养的两头黑猪多招人稀罕；几只活蹦乱跳的小鸭子已经和鞋底子一样大了；开始爬起藤蔓的黄瓜秧、柿子树已搭上了架子；绿意盎然的玉米苗已长过了膝盖；树上的李子和樱桃都红了，还没功夫去摘等等。生命灵动，郁郁葱葱。母亲的小院儿不但装满了她的希望，也装满了我那时隐时现的乡愁。

说实在的，我也担心看到母亲的小院荒草萋萋，断瓦残垣，满目破败的气息，那样的话，就不是尚有“精气神〞的母亲的状态了。母亲没念过书，但她的表达却很有力量：“一个家，假设过的啥不像啥，会让人笑话的”。

我在南方的夜雨里想念母亲。常常能想象着她佝偻的背影，在小菜园儿里除草、移苗、浇水，在给猪和鸭添食。母亲昏花的眼里依然闪烁着希冀之光，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的飞。她或站或蹲或弯腰或伏地，不管是哪种迟缓的动作，都是岁月沉淀出来的最温柔的曲线。母亲以庄稼和老屋为背景劳作时的样子，是中国大地上最动人的素描。

天气有时就像个闹了情绪的孩子，眼泪随时会涌出眼眶。我的心情也如这六月的天气一样，说下雨就下雨，说潮湿就潮湿。主要原因是我怕！我怕的是母亲哪一天忽然倒地，就再也起不来了。我怕的是一转身就是一辈子的捶胸顿足。父亲走后，家里再也看不见〝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的温馨时刻，但只要母亲还在，家就在。只要母亲还在，我们的根就还在。我们做儿女的，无论身在何方，都与这条根血脉相连。家乡老一辈人都说，和母亲闹别扭了就摸摸肚脐，那是和母亲最初相连的地方。耳边常响起母亲的碎碎念念，曾经温暖了我们的岁岁年年。

我们曾经想给母亲的小院儿装一个监控，在手机上就可以跟踪她的健康动态。母亲不同意，她说你们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等有一天我老的不能动了再说。其实母亲这个年纪并不算大。在城里，正是跳跳广场舞、练练太极拳、打打牌的悠闲时光。母亲把这种悠闲时光变成了踏实的劳动。这种劳动也是一种锻炼，想至此处，我的心情也由阴转晴了。

监控没有装成，弟弟给母亲的屋里装了互联网。这样母亲在无聊的时候可以刷刷抖音，看看快手等。我经常能看到她在给别人的小视频点赞，和亲友视频聊天的时候，也不用担心流量不够用了。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写到，真正厉害的人都有独来独往的能力。他们在人群中无所畏惧，在孤独中享受宁静的时光。母亲就是如此，在寂寞中坚守自己的内心，便是守住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前些日子，在网上看到一段非常火的小视频，让我鼻子酸酸的。说的是去世的外婆化蝶来出席外孙的婚礼，并停在外孙的心口上。外孙难以自控，在婚礼上崩溃大哭，让人心疼。新郎叫王展，他在婚礼前，给亲人1们都发了喜讯后，也给去世的外婆发了消息，说如果外婆要想念他，就请化成蝴蝶来出席他的婚礼。没想到他的愿望真的实现了。蝴蝶煽动的翅膀是无声的，但落在新郎的心口上，却让我们听到了思念的回响。

有些人都认为这是炒作，可我却相信肯定是真的。万物皆有灵性，有些事情科学无法解释，那就交给爱吧。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把这个事情讲给母亲听，并把这个小视频转发给母亲看。我鼓励她说，您一定要好好的，好好活。当您想念父亲的时候，说不上他哪天就会变成蝴蝶偷偷的回来看您。

母亲的回答让我挺开心的。她说不管你父亲回不回家来看看，我都要好好活。活出个样儿来给自己看，让你们的父亲放心，也让你们大家伙儿都放心。

江南夜雨扰乱我敏感的灵魂，唤醒了许多尘封的往事。想多了，人便无法安睡，我独自在书房敲打下这些文字。在这些文字的模糊中，我分明看到老家的一季春秋和小院儿的一季芳华，还有父亲的沉默寡言，母亲的坚韧如初……

亲爱的父亲，我们都很想您。您也会变成蝴蝶回家看望母亲吗？

___谨以此文献给我去世一周年的父

亲和独自努力生活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