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永远忘不了妈妈去世后，爸爸因为过度悲伤，一夜之间变得疯狂。大半夜在家中哭闹不止，精神不受控制，不停地从窗户边走到床前，嘴里念叨着：我的儿啊，我的女啊，你们以后怎么办啊？念完后擦擦鼻涕和泪水，去抚摸我和弟弟的头，然后手舞足蹈起来。奶奶急忙请求村里的魏爷爷帮忙在家中做法事，我记得那天几乎全村的人都来我们家看热闹。到了下半夜，爸爸终于累了，才停歇下来。那时我两岁半，我也被吓到了，这件事情在我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p><p class="ql-block">爸爸从此倍受欺负，人们都骂爸爸神经病，我看到神经病人他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打人就打，想骂人就骂，喜怒无常。但爸爸不是那样，爸爸的世界里只有忧，没有喜。我从来没见过爸爸的笑容，有时我和小伙伴玩耍，突然笑了，爸爸会大声吼我，皱紧了眉头。有一次爸爸从地里回来，我把饭煮糊了，爸爸用扛着的铁锹朝我的头顶砸去，头上顿时长了个大包。爸爸把所有的愤怒发泄在我身上，他特希望我一夜之间能懂事得像大人，省掉童年的天真。但外人欺负爸爸的时候，爸爸常常忍气吞声，甚至从不反驳。记得有一次，爸爸被村里的一位奶奶骂了，说的很难听，我实在听不下去，就站在我家的厨房门口和那位奶奶吵了起来，儿时的我伶牙俐齿，就连全村吵架第一名的奶奶也看在我年幼的份上甘拜下风，那时的我自认为自己是聪明的，我没有感受到自卑。</p> <p class="ql-block">爸爸平时对我管教严厉，我渐渐地开始疏远他。有爸爸在的地方，我再也不敢笑，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有一次我感冒了，爸爸送我去医院，看到医生拿出长长的针头，我哭叫着吓跑了。匆匆跑到外婆家，外婆搂我入怀，因为外公是道士，经常能帮我治好。印象中那一次我感冒的时间有点长，高烧严重了，被爸爸发现才带我去医院的，在此之前，我一直不敢吭声。</p><p class="ql-block">大概是上了初中，有一天我突然感到头疼头晕，让爸爸带我去医院检查。爸爸皱紧眉头，露出可怕的川字纹，然后又很无奈地看着我。从爸爸的眼神里我读到了穷人在面对疾病时的无助。连温饱都难以解决的年代，在那个偏僻的农村，只有伤风感冒这样的小病打个小针、吃几天药、花几元钱能够解决，但大病的话只能听天由命了。</p><p class="ql-block">从那时候起，头痛难忍时，我就用力敲打。记得初三那年，我拿着家里亲戚请客带来的酒（那是我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去看望住在镇上的老师。我只知道老师住在一所中学的校园里，神奇的是我第一次竟然能找到那所学校，在校园里正好碰上了老师。我有很多话想对老师说，我有很多人生的迷茫想向老师请教。但往往事与愿违，老师似乎心情不好，他说要去打麻将，让我在路边等等，让他媳妇带我去他们家，顺便做饭给我吃。我的内心有些荒凉，那位阿姨做好了饭，老师的夫人和我聊了会天，以当时我们的年纪，老师的夫人我应该叫奶奶了吧。我们聊的很投机，老师的夫人从来没上过学，但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丰富的社会阅历让她充满了无限的智慧。</p><p class="ql-block">没多久老师就回来了，我和老师以及老师的家人同桌共餐，我感到无比幸福。但比起可口的饭菜，我更渴望精神食粮。我心里不断地对老师说：老师，我多希望您今天不去打麻将，能给到我写作和人生方向的指导，我渴望精神食粮。</p><p class="ql-block">当时的我是多么不善于表达呀，我吃着热气腾腾的饭，突然间眼里闪出几滴泪花，鼻子一酸，鼻涕竟止不住的往下流，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用纸巾擦了擦，只要一吃饭，又开始流个不停。</p> <p class="ql-block">身体的不适，心情的悲观，对未来的迷茫，令我十分痛苦。</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我迟到了，看到我最敬佩的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我心里有些紧张，卷起衣角，不敢抬头。</p><p class="ql-block">“校长说我不应该让你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朗读那篇文章，你也是这样想的吗？说说你的想法”老师严肃地说，似乎有些生气。</p><p class="ql-block">我没吭声，胆怯地摇了摇头。</p><p class="ql-block">“大方一点，不要太老实，脑子灵活一点，我把你看得就像我的女儿一样。”老师恨铁不成钢地说道。</p><p class="ql-block">我用无辜无助又无奈的眼神望向远方的田野，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两岁半时，爸爸在家里变得疯狂的画面，我想我的脑袋一定是坏了，在老师家吃饭时止不住的流鼻涕，上课时头疼头晕头胀，我感到我随时都会疯掉，我的身体不受我控制，我的精神不受我控制，我的灵魂渴望解脱。</p><p class="ql-block">“你是不是有什么病，脸色这样苍白？”老师问。</p><p class="ql-block">“没有。”我违心地说道，总感觉老师在骂我。</p><p class="ql-block">在那样的煎熬中，我度日如年，我渴望有人对我说温暖的话，我渴望世界的美好，我渴望有人鼓励我，有人拥抱我，拍拍我的后背说，孩子，我爱你！</p> <p class="ql-block">终于有一天，我喝下了一大碗农药，下定决心与这个世界告别，我想去寻找妈妈，寻找爱，寻找温暖……</p> <p class="ql-block">当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老师没有给同学们上课，放下课堂带了几个同学来看我。从爸爸与老师的对话中，我才知道原来那瓶农药过期了。</p><p class="ql-block">后来，我离开学校学了裁缝，来到广东进了工厂，工厂不用动什么脑，重复机械的动作。组长待我如亲人一般，工厂的阿姨每天讲笑话，我渐渐的从伤痛里走了出来，头痛的毛病慢慢地好了。</p><p class="ql-block">前不久停药后出现剧烈头疼和低烧，大约有半个月，不得已去医院做头颅CT检查，医生说头部没什么问题，鼻中隔偏弯曲没事，头疼可能是鼻窦炎引起，给我开了一些药。</p><p class="ql-block">今天，我去到一家鼻炎馆，咨询了相关事宜，从拍片中看到我左边鼻子长了息肉，两侧鼻内变成绿色，工作人员说这就是鼻窦炎。</p><p class="ql-block">回想青春时期到中年时期的我，这么多年来，无数次差点疯掉，无数次的怀疑自己的脑袋，原来是鼻炎引起。打垮自己的从来不是疾病，而是恐惧和自卑，它们像两只小黑鼠，带着我抵达愚昧。</p><p class="ql-block">如果当时我告诉老师我的真实身体情况，积极的寻求帮助，结局将会是怎样呢？</p> <p class="ql-block">文｜胡诗凌</p><p class="ql-block">图｜来自相册</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