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嘴:我只是一只卑微的流浪狗

老枝

<p class="ql-block">  不知什么时候,家里来了一条流浪狗。 </p><p class="ql-block"> 它脊背麻黑相间,肩颈处两圈黑线,四腿浅黄,四爪灰白,唇周乌青,虽是娇瘦,煞是可爱,唤为乌嘴。</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养狗,但每次都不成功。印象里,小的时候父亲养过一条狗,不知怎么得了病,被送走了。后来我亲手养了一条,等我外出时,母亲以有狗虱为由,给送人了,苦过来的老人其实是舍不得一天三餐的狗粮。几年后成家后分家过,养过一条狼狗,结果被我喂生鸡蛋,牛奶,生鱼,生生喂没了,忍痛亲手把它土葬。最后是一条白花狗,喂到半拉大时,被无良偷狗贼射杀,从此,再无狗缘。</p><p class="ql-block"> 人说狗来旺,本来又爱狗,自然接纳了这条流浪狗。</p><p class="ql-block"> 先解决住宿,用纸箱给乌嘴在阶级角上做了一个狗窝,铺上旧衣服,即避风,又舒适,且保暖,可它从未到狗窝睡过,基本睡在院中红刺木下柔软的草上,这应该是它保持流浪狗身份的习性。</p><p class="ql-block"> 开始喂食时,乌嘴总是隔得老远,非等我离开几十米才肯吃食。为了接近它,我把食物分散喂,一点点引到身边来,但是,几个月一切的努力,乌嘴最终止步于两三米的距离,再不肯靠近一步。 </p><p class="ql-block"> 刚开始接触时,乌嘴每次进食,前身放低,前脚蹦直,后脚微屈,双耳竖立,眼皮上拉到最大,一边急速舔食,一边紧张地盯着我,哪怕我一个极微小的动作,乌嘴都会惊恐地瞬间逃离。</p><p class="ql-block"> 听人说,没进过厅堂的狗是无法喂亲近的。</p><p class="ql-block"> 慢慢地,乌嘴和我熟络一些,只要我开车回来,就远远跳跃着迎接。手端食物出去,它便兴奋地舞蹈,脑袋放得低低的,尾巴似风中的芦苇,后脚为轴心,前脚左一跳,右一跃,一对前脚不时在脸颊上刮蹭,身体夸张的扭动,鼻中喷着粗粗的气体,喉咙里发出低而极短促的吠声,释放着属于它的快乐时光,在我前方两三米处就这么尽情表演,偶尔会转到脚后跟不足一米处,极尽所能讨好,直到把食物倒在地上。</p><p class="ql-block"> 原来给它准备了半个碗,老人说猫全碗狗半碗,就是狗吃饭时用半个破碗装着即可,但是这规矩在乌嘴这不灵验,非倒地上不吃。</p><p class="ql-block"> 我开始是在二十米左右看着它进食,然后蹲下来,用食物引诱它慢慢靠近我,随着时间的推移,乌嘴逐渐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以近距离看着它进食,虽然固执地与我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但它进食时,肢体松弛,眼神安定,已经少了些过往极端的戒备状态。</p><p class="ql-block"> 为了让乌嘴完全信任,经常想是否我趴在地上陪它进食,甚至端着碗趴着与它同时进食,让它感觉到我们是平等的,它会完全接受我,无拘无束接近我,用脸颊温顺地蹭我的裤腿,用舌头舔舐我的手指与我亲昵吗?</p><p class="ql-block"> 每天早起,打开大门,很大概率它会在大门正对的地坪颌首摇尾,致意乞食。哪天饭点时如不见它打卡,只需稍长呦呵一声乌嘴快来,不出十秒,它准会摇头晃尾岀现在眼前。</p><p class="ql-block"> 今天,端着饭碗下地坪,乌嘴以为又是来投喂,但是这次我却只往自己口里扒拉,乌嘴罕见地不高兴了,它从胸腔挤压出来急促的低吼围着我转圈,明显感觉有别往日的欢悦,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吠声,这吠声刺激到了我,我厉声呵斥:吼什么吼,一餐晚给你吃就表达愤怒,就不给你吃……滚。乌嘴顿时夹着尾巴,低垂着头,眼睑下拉,眼神惶恐,耳朵如菜园正午曝晒后的青菜耷拉着转身走开,在十来米处回身怯懦地观察着我,臀部微颤,舌头不时舔着上嘴唇,下垂的尾巴尖小幅度向内勾摆着。</p><p class="ql-block"> 狗仗人势,乌嘴终究只是一条摇尾乞食的流浪狗,当我呵斥它时,它已无势可仗,有的只剩骨子里那分谨小慎微,噤若寒蝉,臣服到尘埃的卑微。 </p><p class="ql-block"> 假如一个长期供养我的人在某个时段断了供养,并厉声以对,我会如它一样战战兢兢地接受并继续乞讨,还是恨他一时的无情,拂袖而去?</p><p class="ql-block"> 从乌嘴惶恐不安的表情,可能是被我狭隘地误读了,它只是单纯的乞食,它以为很熟了,可以稍微放肆一下,却并无半点挑衅。它曾经是一只流浪狗,饿怕了,只是渴求填饱肚子,就这么简单。平时从不挑食,给肉拌饭它吃,给纯米饭它吃,给骨头它吃,给残渣同样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p><p class="ql-block"> 我是做不到。</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吃高压锅饭时,不配菜,一口气能吃三菜碗。几餐后,没菜一碗也吃不下。因为是体育生,高三那年,我一餐吃了一个四斤多的炖猪腿,那时想,我要能餐餐吃到炖猪脚得多幸福。现在,非得变花样才会吃点:红烧入味,油炸蒸煮,卤味上色,麻辣刺激,就算换口味,加上年岁不饶人,半个猪蹄都为难。</p><p class="ql-block"> 我是不如乌嘴这么容易满足。</p><p class="ql-block"> 在我眼中,乌嘴只是一只卑微的流浪狗而已,在投喂它时,总是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仗着施舍,可以由着性子喝斥,鄙视,它怎能奈何我?不管怎么样对它,它都永远是摇尾乞怜,一切只为了生存,就这么单纯,没有其他欲望。</p><p class="ql-block"> 人之初,饿了吃,吃了睡,尿了哭,单纯至极。等慢慢长大,接触多了,世故了,欲望慢慢膨胀。</p><p class="ql-block"> 一些贪官东窗事发后,声泪俱下,悔不当初,更是感叹:要那么多钱难道是要埋我吗?一切又哪能回到当初?</p><p class="ql-block"> 成吉思汗指着辽阔的草原问郭靖:他是否是个真英雄,是否足够伟大。郭靖:再伟大,也是三尺土!</p><p class="ql-block"> 再多物质,也是三尺土!</p><p class="ql-block"> 嫁接一尺不如亲生一寸。乌嘴出身终究是流浪狗,对它再好,它也不敢跳身上撒欢,不敢卧脚畔鼾睡,畏惧,是它与生俱来的。但是,摇尾乞食,它是真实的,也是简单的。</p><p class="ql-block"> 物欲横流的当下,我有它那么真实?那么简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