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端午尚早,荔枝已大量上市,妻子买了些盛在透明碟子里。自然界真是奇妙,那粗糙如松皮的果壳内,居然藏着如此细腻晶莹的果肉。</p><p class="ql-block"> 我心中也藏着几粒辛酸的荔枝!</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闽西南唯一通道319国道蜿蜒在山高岭隘的坂寮岭上,隧道未开通前,道路崎岖事故频发,我家就在坂寮岭下。</p><p class="ql-block"> 那天中午,母亲上山带回四个枇杷大小的东西叫我们吃,妹妹说是松果。原来这就是荔枝,坂寮岭拉荔枝的车侧翻,撒了几筐出来,车走后母亲在杂草中捡了几粒。</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荔枝,赭红的果壳,薄薄淡紫的果膜,莹白如雪的果肉像春节刚做成的猪皮冻。核小肉厚,清甜过后带着一丝清爽的酸,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好看又好吃的东西。溪边的李子太酸,梨又涩,桃子倒大,但怎么也没荔枝甜。数十年来,那道不出的甜美仿佛还在舌尖徘徊。</p><p class="ql-block"> 连续几天,妹妹总是一个人往坂寮岭方向去,在路边草丛中寻找。看着来往的车辆,她也想捡几粒,想再尝尝。</p><p class="ql-block"> 不久,父亲带回一大串荔枝,沉甸甸地堆在桌上。“一定又有车翻了”。我们不及多问就放开肚皮剥了吃。母亲询问荔枝来历,原来父亲发了工资托人进城买了二斤,当母亲听说一斤要价十元时,脸色大变,跟父亲吵了起来。她骂父亲败家,这么困难还花大价钱买这可吃可不吃的东西。父亲大声说你没看见他们咂嘴想吃的样子?没看到天天往坂寮岭上去找?他生气地将荔枝甩到地上。放学后妹妹拿剩下的荔枝给我,心中生出几分酸涩,再也吃不下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飞驰转运,累死良驹,只为杨贵妃嫣然一笑。在交通不发达的时代,难以储存的荔枝真不是普通人家享用得起的。</p><p class="ql-block"> “密移造化出闽山,禁御新栽荔子丹,山液乍凝仙掌露,绛苞初绽水精丸”。挖空心思的臣子们为讨好宋徽宗,将荔枝树移植入大瓦盆中,结果后海运至宫中,即便完全无法扛住东京的严寒。于是隔山阻海的莆田“陈家紫”荔枝,成熟在北纬34度的宣和殿前。尽管治国昏庸无道,却无法抹去他书画领域上的杰出才华。2020年大英博物馆不经意的一次展出,宋徽宗裱在木板上近三米长的《写生翎毛图》重见天日。九百年的岁月风尘扑面而来,让人惊叹于宣和殿前娇艳欲滴的一树荔枝和神形毕肖的七只鸟儿。</p><p class="ql-block"> 对宋徽宗来说,江山都可置之脑后,荔枝又算得了什么,它似乎专为富贵人家而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朋友跟我道起往事,曾花钱买荔枝带着儿子去送礼,自行车篮子里红灿灿的荔枝惹得孩子直流口水,看着他咬着小指头和期待的目光,他突然醍醐灌顶。为什么?自己儿子吃不得,领导脑满肠肥,少吃几粒何妨?</p><p class="ql-block">“儿子,摘来吃,等会到了就不能再吃了,快!吃!”</p><p class="ql-block"> 朋友笑,我也笑,笑声中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在眼前闪现。</p><p class="ql-block"> 大四时,父亲来信让我回去找工作,他托认识的老乡带着去地委找任某领导的本村人,父亲说这位大员曾跟过世的爷爷说有事可以去找他。入得城来,荔枝刚上市,三十五元的价格令人咋舌。父亲没有犹豫,买了五斤和其他礼品。约莫午饭后登门,门开了条缝,一个白胖的脑袋露了出来,父亲朋友介绍后,他很不情愿地开门让我们进去。父亲说明来意,那人很不耐烦地说父亲还没回来,我们只得唯唯诺诺退出。在马路边等了一个多小时,厚着脸皮再次敲门。还是那个白胖的脑袋,见又是我们,脸瞬间拉下来,肥厚的两片肉像是要从腮边掉下去。带的人是他族亲,我们又能进得屋去。那人瘫在沙发里,正眼不瞧我们,只瞥一下里面房间,冷冷地说父亲在午睡,不要吵他。我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他已站起来送客。出门的一瞬,我看见沙发前的垃圾桶上满是荔枝壳,这不是父亲刚买的极新鲜的荔枝吗?</p><p class="ql-block"> 事情终于没办成,最后也无任何回应。父亲一路上沉默不言,我看得出他的沮丧,痛心他遭受的白眼。一个乡下穷教书匠,谁又看得起!几十年来,那冰霜一样的脸,那红绿相杂的荔枝壳压在心底。渐渐我也到了父亲当时的年岁,经历人间打磨,见识过许多冷漠与虚伪,愈发感叹普通人的无奈与艰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无论是大宋的“陈家紫”,还是现在的“妃子笑”,得益于经济的快速发展,再贵的荔枝一上市也将迅速贬值。再没有孩子盼着捡到荔枝,它也不再是送礼佳品了。</p><p class="ql-block"> 剥开一粒荔枝,酒酣国艳自有倾城之美,它的美,在文化之中;它的酸甜,在我心中</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