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④大学男同学:范均平</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范均平,邵阳隆回人,大学四年,我们住同一间宿舍。我对他的了解太多了,对于他的离去,最令我唏嘘,也最令我难以释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范均平被大家尊称为“范大才子”,教交际礼仪选修课的老师说他长得像民国诗人徐志摩。他戴一副银色边框的眼睛,平时与人见面时总是笑容可掬,儒雅沉稳。操着邵阳口音的普通话,说话总是文绉绉的,文白夹杂,书卷味浓。他的古文学得精,桌面上放一本《古文观止》,每天早上起来读上一段,颇有老学究范儿。他文章写得好,在校报担任编辑,我们在校报上投稿都要经他先审稿修改,初筛一遍,再交给负责的主编老师决定是否录用。他自己经常有文章见诸报端。最有名的是写了一篇题为《朱老夫子》的文章,发表在《湖南日报》的文学副刊上。《朱老夫子》是他用古文写就的赞美咱们的古代汉语教师朱惟德老先生的文章,写朱老师如何爱岗敬业,如何治学严谨,如何平易近人,宣传得很好。</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范均平同学大一时加入了一个名为“成功学社”的社团,每天很早起床,跟着社团的指导老师和学员晨跑喊口号——“我要成功,我绝不平庸”!实践如何心理暗示,如何突破自我,如何知行合一。我们了解到,范均平同学真的很优秀,在校园里是名副其实的成功人士。他口才好,文笔好,形象好,为人处世又十分老练,估计有比较多的迷妹暗恋他。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去图书馆占座阅读,一个音乐系的女生主动跟他搭讪,向他介绍自己,说久仰“范大才子”的美名,终于见到他本尊了。说她写了一篇文章,希望范均平帮她修改修改,不吝赐教。范俊平同学一高兴就答应了,也帮她认真地修改了。我们都开玩笑说,你真是个直男,人家肯定是对你有意思,还不趁机追求追求?可范均平毕竟是志向远大的青年才俊,怎么能为了儿女私情荒废学业呢?哪像我这样的燕雀鼠辈,在大学里痛痛快快谈场恋爱,也不耽误拿张大学文凭。结果就将大学女友直接变成了结发妻子。毕业20余年事业干得一塌糊涂,与成功二字完全不沾边。</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我记得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8个同学相约一起去广州南方人才市场参加招聘会,很多很优秀的学校,可我们连投递一份简历出去都好困难,我们衡阳师范学院的名气不响,人家要收的是华南师范大学的毕业生的简历,通知他们去面试。范大才子直接将简历和自己大学四年所发表的“小豆腐干”剪贴复印,足足有一百多篇,送到了《南方周末》的招聘主管的手里,自信满满等待录用。结果人家来了一句,大学校报上发表再多的文章都没用,我们是要招文字编辑专业的本科生。</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范均平同学自然难过了一阵子,但作为大学校园里最成功的学生,就业的前景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虽然他专业成绩一般,但好歹人家的顶头上司是学院的行政领导呀!另外,听范均平自己讲,他有一个伯伯是湖南省体育局的副厅级干部,那时还没有退休,估计在背后帮了一些忙,然后就顺理成章地留校工作了,在学院党委办公室当干事,虽是做些端茶送水,迎来送往的杂事,可毕竟接触到的都是学院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顺便给个机会,都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范均平跟我关系还算不错,平时也聊得来。可我始终觉得对不住他,大三时还跟他闹了一次不愉快。现在想来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了,应该是彼此都有错吧。但也反映出我俩都是个性极强的人,谁也不肯低头服软。事实证明,个性强的人走上社会都是要栽跟斗的。他几个跟斗栽没了,而我还继续栽着跟斗,越栽越勇。</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我记得大三时一个周末的中午,我刚打完球回到宿舍,一身汗臭味,于是洗了个澡,就躺在自己床上准备睡个午觉。当时宿舍里就我一个人,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入睡了。突然听到一阵拍球的声音,原来是范均平同学回来了,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长歪了,在宿舍里一个人拍篮球玩,“砰砰砰”的声音特别刺耳,把我吵醒了。我还是很礼貌地跟他说:“范兄,能不能去篮球场打球呀,我想要睡个午觉,刚打球回来太累了。”我以为他会停下来,可他居然不理睬我,还说他拍球没影响到我。这不是故意找茬吗?这不是挑衅我吗?我再次要求他别拍了。可他说我管不了,他想拍就拍。接着我们就从君子动口到小人动手,然后一顿操作猛如虎。我承认是我先动的手,虽然他也有过还击,但那次应该是他被我狠狠地揍了一顿。好在附近几个宿舍里都没有人在,我们狠狠享受了一场没有观众的肉搏战。事后他就离开宿舍走了,我接着睡觉,好像我俩也没有分出个输赢成败来,至少气势上谁也没占上风,最后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咦,莫非又是他们的成功学老师给他布置的什么奇葩作业或是挑战自我?我们大约几天时间没有说话,但不久又在一起有说有笑了,好像根本没有打过架似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但这一架对我来说,内心里还是过不去。毕竟是上大学了,都是成年人了,还靠拳头解决问题,太不理智了,太丢人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大学毕业以后,大约是暑假后快开学的时候,我去学校办理调档案手续,我不想找酒店开房,于是打了个电话给他,他二话没说,就安排我住到他的单身宿舍里去。那一晚我们聊到了很多同学的毕业去向,以及学校行政领导之间的明争暗斗,党同伐异的丑闻。我觉得他真的不适合当官,有些关于学校的秘密不是我主动问起的,而是他主动透露给我的,好些事情还是关于学校领导的私德问题,那些秘密一直烂在我的肚子里了。可能他那时也有些书呆子气,对职场上的假丑恶实在看不惯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再后来,在我工作一年多的时候,我们还偶尔打个电话聊一下天,后来因我的手机换号码就失去了联系。直到大学同学毕业10年聚会,有同学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参加活动,然后我就去了。我也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范均平同学。他似乎很不开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其实对于他毕业后十年的经历,同学们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很多细节的东西,可能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别人也只能猜测,以至于以讹传讹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据几个同学跟我说起,范均平同学留校做干事的工作并不轻松,做得也很不开心。带他一起从事学校宣传和接待工作的顶头上司卷入了派系斗争,估计是站错了队,“成者为王败者寇”,结果上司被排挤走了,他也跟着上司从学校离职。虽说是当学校的干事,好歹也是一份有编制的工作,在大学里工作还是有很多稀缺的人脉资源。但他和上司跳槽到了百姓大药房,一家私营的医药销售公司,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他的上司再次出走,他就没有跟着走了,而是进了一所私立学校教书。可以说从参加工作起,他的台阶是一级比一级低,而他对从政为官有执念,加之与他交往甚密的几个同学都仕途顺畅,从普通办事员提拔为科级,副处级领导了。他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又不能排遣自己的失意,自然显得格外老气横秋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听说毕业第三年,他娶了大学校友,一个音乐系的小师妹(当然不是当年大学校园里请他修改文章的那位美女)。他的妻子当了一所普通中学的音乐教师,日子平平淡淡过。后来又工作了两年,他们生了一个女儿,生活压力更大了。不记得是说他还是他的妻子得了绝症,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他们的生活压力很大,日子过得很艰难,那时他当私立学校的老师,工资待遇不高,身份地位较以前有落差,内心深处充满煎熬。</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大约在他工作的第八个年头,他考上了衡阳市房地产管理局的普通公务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体制内,做着一份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办事员工作,对他来说很有挫败感,毕竟不甘落后的他被人反超了。大学10年聚会的时候,我们同学们之间敞开了聊天,有几个混得风生水起的同学,比如某罗姓男生在长沙市人大常委办公厅担任副主任,某刘姓男生在南岳区当了副区长,某女生在湖南农业银行信贷部当了总经理,给了他很大的压迫感,想当年留校任职的时候,大家都猜想他的前途应该是最远大的,平台最好起点最高,结果步步踏错节奏,以致落后于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我们只能安慰他说,命运的造化爱捉弄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可他没有听进去后面半句话,只是对“命运造化弄人”颇有同感,长叹了一口气。就是在毕业十年聚会后的那年10月中旬,他在自己家中烧炭自杀,去世时大约33岁。后来有同学说起,好像说是某领导有贪腐犯罪行为接受调查,他也牵扯其中,可能也有合谋违法乱纪的受贿行为,为了保住某领导,他拒不交代罪行,最后选择自杀了。还有一种说法是,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工作10年间经常失眠,严重时要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加之诸多事业和生活上的不如意,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可能上大学时就有轻微的抑郁症,焦虑症,只是我们并不知情,多少个漫漫长夜,睡不着的他只有躺在床上打腹稿,养成了早起写作的习惯。如果一直坚持写作,或许他可以成为一个好作家,可他的选择一错再错,始终静不下心来。小事不糊涂大事糊涂,最终不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而是“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他的人生书本还没有来得及让读者细细翻阅就已经翻篇了。他坚信不疑的成功学里,有认栽认命这一条吗?多少人喝了成功学的毒鸡汤,陷在执拗焦躁的泥泞里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自此,20年同学聚会,我们班没有谁来组织,听说聚会前后这10年,除了这两个同学非正常离世以外,还有一个同学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一个同学现在蹲了监狱,另外3个同学虽混得不错,也正经历着宦海沉浮,到了上不上下不下的尴尬年纪。面对这样的情形,大家聚在一起聊什么呢?终归是应了古书里所讲的道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负大才者,德不配位,必招致祸患”。在名利场上混,迟早是要还的。所以说,书读得好不好,不在于人前有何等风光,事业有多成功,功名利禄最后都是过眼云烟,人生终极的输赢在于——每天是否过得有幸福感,内心自由而平静,能否平平安安活到老。</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记得当年在宿舍闲聊的时候,范均平同学曾说到过他父亲的生财之道,原来他父亲干过盗墓的营生,倒卖了不少地下文物,挣了不少黑钱。但毕竟干的都是非法勾当,铤而走险,挖了别人的祖坟,打搅了亡灵的安宁,最终他自己没有遭报应,报到儿子身上了。莫非世上真有因果报应?不该你有的不要领受,安分守己地过好这一辈子才是人间正道。所有的好福气不是靠竭尽全力奋斗拼杀得来,而是凭修为之功,绵绵用力,厚德积累,真正做到“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人”,不要急于求成,而是水到渠成,时间终会给出最好的答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