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 子 功 勋——不能忘却的南洋华侨机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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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昆明西山的青松翠柏中，矗立着一座特别的纪念碑——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

碑顶正面端刻有当年南洋华侨机工荣誉纪念章图案，四条横线象征四万万同胞齐心抗日，碑前两层台阶均为七级，象征“七•七”抗战，碑身高九米，碑座高三米，象征“九•三”抗日胜利纪念日。碑座上有“赤子功勋”四个大字。纪念碑旁，建有“南洋华侨机工抗日事迹纪实馆”。

　　同样内容的纪念碑，还有两座。分别在南洋华侨机工的主要来源地马来西亚和滇缅公路国内起点畹町。

　　竖起这些纪念碑的，是一件件可歌可泣的事。撷取几件，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些普通又伟大的前辈们用热血、生命和汗水写下的英雄史诗。

　　一封家书

　　这是一位与父母不辞而别，化名出走的女孩留给父母的信（节选）：

“亲爱的父母亲：

别了……

…… 我之所以不辞而行，这是女儿勇气不够的缘故，因为骨肉之情，总是难免的……

只得硬了心肠，瞒着你们，走了……

……家是我所恋的，双亲和弟妹是我所爱的，但破碎的祖国，更是我所怀念热爱的。所以虽然几次的犹疑踌躇，到底我是怀着悲伤的情绪，含着心酸的眼泪，踏上征途了……

此去虽然千山万水，安危莫卜，是不免凄怆心酸，但是，以有用之身躯，以有用之时间，安逸与无为中，才更是令人哀惜不置的。

……我希望我在救亡的汪洋中，竭我一滴之微力。

……自己能为祖国做点事，就觉得此是不曾辜负父母亲的养育之恩！”

信的原文。

　　白雪娇，她就是写这封信的人。为了能回国参加抗战，她化名施夏圭，跑到住地外的地方去报名。

　　天有些阴沉，要下雨的感觉。我独自一人走进分别建在不同坡坎上的三个展室，认真地看每一块展版的內容。伫立在白雪娇的信面前，我一字一字默默看着，在心里读着。

虽是不辞而别，但字字句句都在告别，义无反顾！即使是与亲人生离死别！

山河破碎，赤子心碎，但意志坚定如钢。展室内容从侧面也反映出中华民族真是到了最危急的时侯，但即使是沧海一粟的普通一员，也有着不屈之精神！

　　滇缅公路

　　讲到南洋华侨机工队，纪实馆中不得不提到滇缅公路。因为南洋华侨机工队的建立，起因在滇缅公路的需要；南洋华侨机工队的功绩，最终是建立在这条用鲜血和生命筑成的抗战生命线上。

若将滇缅公路比做抗战最艰难时期全国唯一的国际运输大动脉，那南洋机工就是这动脉里血液的重要的一部分。

　　崇山峻岭中的滇缅公路。

　　滇缅公路由昆明经畹町出境到缅甸腊戍，全长1146.1 公里。其中云南段长959.4公里，可分为东、西两段。东段昆明到下关长411.6公里已于1935年修通土路。西段由下关到畹町长547.8公里，也是最难修的地段。

专业队伍被紧急调到云南负责桥梁等关键工程，沿线每天有20万云南各族民众一齐上阵人海战术地全线铺开挖掘。

民工们手持最原始的锄头、粪箕、铁锤；他们用石碾子代替压路机，用钢钎代替风钻打孔，烧石灰、烧黏土代替水泥，用黑火药代替炸药。石碾子高度近2米重二、三吨，在陡坡上人力很难控制。

因爆破、坠崖、塌方、落江、洪水及石碾碾压，施工中2万余人受伤，3000余人长眠在工地沿线的荒山野岭、茫茫江中。

当历时9个月，于1938年8月终于提前实现全线通车，全世界都震惊了，当时西方称这是中国的第二个万里长城。

　　最原始的工具，艰险的工作场面。滇缅公路翻越了高黎贡山、怒山、雪盘山、清朗山的崇山峻岭，横穿过怒江、澜沧江、漾濞江的急流险滩。跨过怒江、澜沧江、金沙江大峡谷。

　　青壮大都上了前线，各族民众不分妇孺老幼一齐上阵。

缺盖的壶里是口渴时喝的水吧，可能壶还要兼煮食物。修路民众自带干粮，有什么带什么，包谷、洋芋、野菜、糠团……五花八门但令人感叹：自费的、绝对的绿色食品。

　　滇缅公路，刻在地球上的一道深深的印痕，矗立在滇西大地上的一座永远的丰碑。

　　共赴国难

　　从来没有哪条公路像滇缅公路这样，与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那么紧密地联糸在了一起。

1939年9月欧战爆发，日本扩张到南洋。美国终于修改了《中立条约》，允许中国按“现购自运”原则购买军用物质。当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终于将东方战场看成是与自己有关。

而对于中国，当广州沦陷，沿海所有的与外运输通道都被日寇切断，经兰州、新疆到苏联的路太远，始终没能发挥多大作用。当滇越铁路也中断，国际救援通道就只剩滇缅公路了。这是全国抗战唯一的生命线。

滇缅公路通了，需要大量的驾驶和维修人员，通过华侨领袖陈嘉庚发出号召，大批华侨不忘祖根，踊跃报名来了。

　　1939年2月7日，陈嘉庚在报纸上发表第六号通告：本总会顷接祖国电，委征募汽车之机修人员及司机人员回国服务……

有父亲送儿子来报名了，有妻子送丈夫来报名了，有瞒着家人自已来报名了，有更名改姓女扮男装来报名了，出现许多感人场面。

　　通告后仅第11天，被称为“八十先锋”的第一批80名报名者就启程，告别南洋远赴国难。

机工誓词。

机工心中的歌——《马达进行曲》。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热血的南洋华侨青年就通过各种途径回国参战。聂耳生前创作的《告别南洋》也激励着他们，他们唱着《告别南洋》，踏上北上的路程。

　　欢送华侨机工的场面。

本来招募机工只限身世清白的20至40岁华侨，一些人就虚报岁数。机工要求男性，一些人就女扮男装。最后3192 名机工中，有4名女性。一些外籍青年也坚决报名要求参加。

机工来自南洋各地。有工程师、教师、学生、店员、医生、有富家子弟也有失业者。有修理厂老板自带设备，有修理厂师傅带着徒弟一起登上回国的路程。

　　《新华日报》发表了《一群投入祖国怀抱的孩子》，《滇缅路上的华侨司机群》等10余篇通讯、报导，宣传他们的英雄事迹和爱国精神。

毛主席在接见华侨时的题词。

　　赤子功勋

　　滇西处于横断山脉和三江并流地带，滇缅公路蜿蜒在海拔3200米至200米的高山河谷中，又是为抗战赶修的。路况险恶，气侯多变，瘴气横虐。在这段公路上吃、住、医、救都无法得到保障，还要冒着日机的狂轰滥炸。

　　南洋机工驾驶员人数，占了奋战在滇缅公路上驾驶员的三分之一。

　　1940年日寇专门成立了“滇缅公路切断委员会”，不到6个月时间出动飞机400多架次，对滇缅公路进行重点轰炸。

　　1940年7月17日，屈服于日冠压力，英国政府宣布自7月18日下午6时起封闭滇缅公路（封闭了三个月），机工们不顾一切突击抢运。

1941年1月23日，功果桥被日机炸断。日寇宣称“滇缅路已断，三个月内无通车希望”。机工们拿来几百个汽油桶和木板，仅10个小时就扎出长达300米的浮桥，冒着风险将满载军火的车队开过江去。因浮桥一在直藏在水面下，这浮桥一用就是几个月。



　　滇缅公路延伸到贵州段，路上也活跃着南洋机工。

　　不完全统计，整个抗战期间，通过滇缅公路运入战略物质近50万吨，进口和驶入汽车一万多辆，有力地支持了全国抗战。南洋华侨机工在此功不可没。

滇缅公路其实还是连接中国和东南亚两大战区的纽带，远征军就是通过它入缅作战的。在运入外国援华物资的同时，也输出了英美急需的、也是作为援助偿还的钨、铜、锡等有色金属和桐油等物资，支援了英美的反法西斯战争。

　　英名永存

　　3192名机工，有三分之一永远长眠在滇缅公路上。

　　纪实馆里英雄墙，屏幕里滚动播放着南洋机工们的照片影像。

　　一张张年青的面孔。

　　要特别讲一个人。

李月美（1918—1968）

　　南洋华侨机工，绝对的男性世界，这是因为工作环境决定的。荒无人烟的崇山峻岭，肆意暴走的江河；沟壑险崖，瘴气迷漫；日寇飞机的扫射轰炸。

李月美，生于马来西亚的槟城。她剪了头发穿上弟弟的衣服女扮男装，更名“李月眉”成了“红十字会”的一名卡车司机。谁也没想到运输线上抢运伤员十分卖力的汽车兵竟然是个女孩。一次任务中不幸翻车身负重伤，才暴露了她是女性。

中华自古就不缺花木兰。

还感人的是她的弟弟李锦容也来参加了机工队。将她从变形的驾驶室救出、后来成为她丈夫的机工队员杨维栓，她们夫妻、姐弟三人一起在机工队为国效力。

女扮男装的李月美，第二排右一者。

　　纪实馆墙上，刻着南洋华侨机工的英名，我们应永远记住他们。

　　李月美名字在第一批名单上，她的丈夫杨维栓名字在印尼归侨名单上，他弟弟李锦容在第八批的名单上。白雪娇名字在第五批的名单上。

　　多余的事

　　1942年，日寇己占领了缅甸。5月5日，当发现日本兵化装混入到惠通桥上，守桥士兵起爆了炸药，桥上的车、人一同落入了江中。从此，中、日两军隔江对峙，滇缅公路中断了二年多。以此史实写的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反映了这些情景。

　　桥被炸断，桥那边的日军不再伪装，立刻露出杀人的凶残本性。拿出武器向周围手无寸铁的难民疯狂扫射。

机工郑天赐，王亚六等在远处看见此情景，忙将车子开入路旁树林中。王亚六先生说，见到桥上人车坠落江中那情景，他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他们拆下车轮的内胎，三人合抱一只跳入怒江，所幸得到对岸。一些则倒在日寇枪口下，或流落在异国他乡。

可千难万难到了昆明，却被当局告知滇缅公路已断，机工自行解散。机工们在云南举目无亲，又无法返回南洋。当时日寇在南洋大肆屠杀华侨，仅新加坡一地就被杀数万人，机工们一下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在南洋华侨总会的抗争下，政府在昆明为机工们开设了“汽车驾驶人员整训所”，被收留的机工早上跑步，下午出操，不发工资没零用钱，吃住极为简陋。许多机工陆续离开自谋生路，还有一些沦为沿街乞讨。

　　陈嘉庚四处奔走，为机工争取权利。其实在1940年初，陈嘉庚就亲自到滇缅公路考察。起因之一是1939年7月16日机工吴再春被冻死在驾驶室里。8月陈嘉庚派刘牡丹等三人到滇缅公路了解了情况，在听取汇报后，他决定亲自再去了解。

在招募时陈嘉庚就强调“南洋地居热带衣服简单，庚以政府既有充分供给，遂亦未为机工置办棉衣”。

当机工到达昆明发现用人的西南运输处未按招募协议给机工配备衣服装备。为此1939年3月15日，槟城机工致函槟城筹赈分会请求为他们捐赠棉衣和军毯：“物虽稍残破即可，只求有衣可以御寒”。

4月，陈嘉庚致函西南运输处，要求解决机工寒衣问题。9月接到刘牡丹调查报告后陈嘉庚立刻动员为机工购买药品、胶鞋、棉衣和蚊帐。可等他于40年3月到滇缅公路考察慰问时，在保山得知南侨总会向每个机工赠送的蚊帐、毛毯、工作服等9件物品，大都不知去向。机工得到的只有两三件小东西，有的机工甚至一样也没得到。

陈嘉庚到重庆后，国民政府专门拨8万元作欢迎经费，面对各种宴会，陈嘉庚当即在重庆各大报纸刋登启事：闻政府筹备巨费招待慰劳团，余实深感谢。然慰劳团一切费用已充分带来，不欲消耗政府或民众招待之费……在此抗战中艰难困苦时期，尤当极力节省无谓应酬，免致多延日子，阻碍工作。希望政府及社会原谅！

当时南洋华侨总会每月给国内募捐达 1000万元。

　　热心侨务事业的侯西反、胡春玉及机工白清泉等牵头成立云南华侨互助会，收容救助侨胞，解决机工的困难。1944年 11月，侯西反先生在赴重庆筹款归来时飞机失事不幸遇难。

　　《新华日报》也发表文章《救济回国华侨机工》，呼吁关怀机工们的疾苦。

　　陈嘉庚积极为机工返南洋筹款和招募组织者，南侨总会还制定了对机工发放奖金的办法。

　　抗战胜利后一年，1946年10月25日，首批返回南洋的机工由昆明乘车到广州，转新加坡邮轮回南洋。

3192名机工，1144人返回南洋，1000余人长眠或失踪在滇缅公路，近1000人因各种原因留在了国内。

　　南侨机工，3000多热血青年，代表的是千千万万华侨的赤子之心。当祖国有难山河破碎时，他们放弃安稳的生活共赴国难，不惜将青春、热血和生命贡献给祖国的抗战事业中。

　　2022年10月，最后一名南侨机工蒋印生与世长辞，如今世上再已无南侨机工。但中华历史上，这群人是永远都不会被忘记的。

蒋印生，1926年生于印度华侨富商家庭，12岁就开车穿梭于大街。1939年的一个清晨，他悄悄离家瞒报年龄加入南洋华侨机工队伍。解放后他加入川藏线的运输队伍，为部队培训驾驶员，荣立过一等功。

　　写在后面：文中图片大都手机翻拍于纪实馆中，少数来自平时网上搜集。照片中的人和当时拍摄者应都不在人世了。

走过老滇缅公路，过了老惠通桥，到过龙陵松山战斗遗址，腾冲国殇墓园，平时注意了解当年的这些事。当参观了纪实馆，怀着崇敬的心情写下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