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的梧桐树

天边的云

<p class="ql-block">雨后清晨,漫步在公园的小径上,有甜甜的香扑面而来,不同于桂花浓郁的香弥漫一园,也不同于荷花淡淡的香随风在湖面上飘散,此时梧桐树的花香是从地面向上升腾的,和着雾气蒸腾中的草香。薄雾过后,云开日出,铺满落花的地面上、草丛里、长凳上便引来一群一群的蜜蜂抱着落花吸吮着,嗡嗡声也从地面升起。</p> <p class="ql-block">公园一角那一片梧桐树,比周边的树木高出一截,绿色的树干纹理细腻,一株株笔直地耸立着,直到很高的地方才分出一围枝叉。初夏时节,硕大的绿叶层层叠叠,擎起了一片绿荫,枝叉间,绿叶上缀满一簇簇细小的并不鲜艳的花,引得蜜蜂们攀高上低地嘤嘤嗡嗡。一阵风过,树下的行人便带走了满头落英,一袖花香。此时脑海里便浮现出白居易笔下的那高洁的碧梧。</p><p class="ql-block">一株青玉立,</p><p class="ql-block">千叶绿云委。</p><p class="ql-block">亭亭五丈馀,</p><p class="ql-block">高意犹未已。</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我家老院子里迎着大门也有一株梧桐树,那是父亲栽的。那棵树高大挺拔,通体泛着淡淡的绿色,树冠浓密繁茂,碧绿油亮的叶片聚拢枝头,像一把张开的巨伞,和大门的巷道连成一片荫凉,又像倚门而望的老祖母,等待着我们姐妹回家。我每次回到树下,总要仰着头不由自主地摩挲着那光滑的树干,像是拥着老祖母的肩头。匆匆的回,又匆匆的离去,我从来没有静静地品味梧桐的花香。</p><p class="ql-block">父亲栽下这棵树的理由也很简单,他喜欢。他的字典里没有那么多文人雅士的浪漫情怀,他说梧桐是吉祥树,“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会带来好运气……”。此外还有一个非常实际的考虑,他告诉我,梧桐树材质极好,不裂不翘,适合做箱柜。生下女儿栽上一颗梧桐,等孩子长大出嫁时,正好可以打制家具了。那时,妹妹还在襁褓之中,我也就是十来岁。小孩懵懂,体会不到父亲对女儿深深的爱。</p> <p class="ql-block">父亲话不多,在我们伤心时,他没有像抚慰猫猫狗狗般温言软语的哄劝,在我们受到挫折时,也没有给予鼓励加油,有时犯了错还会沉着脸训上几句。他常年在外,一个月甚至几个月见不上一次,我对他总不那么亲近,有点怕他。</p><p class="ql-block">现在想起来言语不多的父亲实实在在是一个“女儿奴”。我小时候爱吃肉,他会在过年煮肉时让我啃骨头,还把剔下来的大骨头捡出来,领着我到院子里用斧头砸开,吸吮里面的骨髓,这好像是大孩子领小孩子玩似的。他也会把我带到他工作的城关乡住上几天,和一群崔家巷的孩子们疯玩,到新市场露天剧场看戏。知道我爱吃肉,他会专门买点肉在取暖的炉子上炖煮,放开让我吃,可那时他的厨艺实在是不敢恭维,炖出来的肉既不很烂,还缺盐少味,结果适得其反,搞得我几年都不愿闻肉味。他会在肉铺子里要来一片猪的胰脏,和着皂角一起捣成泥,为我们姐妹制造土肥皂,说是既能洗手还能防止手皴裂,一个冬天我们就用这样的肥皂洗手,用蜂蜜加点水来护肤。</p><p class="ql-block">我到五十里外的赵庄去上中学时,他把我托付给他的同事照应,又请修车铺的师傅为我和二姐用一堆旧零件组装成一辆自行车,这辆车子非常凑合,稍用点劲龙头就会卸下来。尽管如此,我和二姐都非常喜欢它,因为我们从此不再用双脚丈量五十多里的回家路了。我考上大学后,跟随几位同乡学长到西安上学,他不放心,过了一两天,自己又搭长途车赶过来,直到把我送到学校的大门口。大学毕业时,我被分配到离家很远的山沟里的三线单位工作,那时我已经是二十五六岁的成年人了,他还是要亲自把我送到西安火车站,到了进站口我回头望去,父亲还没有离开,带着一副茶色大眼镜向我这边张望着,我知道,他流泪了,他平时是不戴眼镜的……。</p><p class="ql-block">父亲骨子里是庄稼人,而且是个不大“安分”的庄稼人。他曾在在黄河滩里租地为生,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他读过几年私塾,农闲时便捧起书本,自学成了乡村很有名气的兽医。父亲喜读书,除了兽医方面的技术书籍,还看些杂书,因此,他的知识面比较宽,和哪方面的人都能谈得来,历史故事、人文地理、中医药知识、章回小说的情节人物、黄河滩里的风土人情等等都能聊的起来。那些年,县里开三干会,他搞会务时就向那些厨师们学习,也和参会的老革命、民主人士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著名的书法家党仙洲老先生曾赠予他多幅书法作品,其中一幅四尺中堂是用先生擅长的双钩行书写就:</p><p class="ql-block">华岳三峰千载秀,</p><p class="ql-block">黄河九曲入库流。</p><p class="ql-block">喜看秦川八百里,</p><p class="ql-block">国泰民安乐田畴。(年代久远,最后一句记得不很准确)</p><p class="ql-block">厨师们也教他学会了一点烹饪技术,年节时在家里他会亲自下厨,做他学来的几个拿手凉菜。他管基建,就学习建筑方面的知识,驻村工作,就和东河、西河的庄稼户交朋友。</p><p class="ql-block">父亲从城关乡乡长的岗位上调到农牧系统后,回归了他当兽医的老本行,我们家的老院子就热闹了起来。他回到村子还未进家门,大门口就有人牵着牛马来求医,家里那些活往往就指望不上他了。原本祖母每年都会让母鸡孵一窝小鸡,他又加进去几只鸭蛋,这样一来,老母鸡带的队伍里小鸡雏的“唧唧声”又多了“小鸭呷呷”。县里号召农户养兔,他带头示范,家里的一间厦房就做了兔舍,雪白一团的毛用兔“安哥拉”;通体柔滑,皮毛渐次呈灰黑白的皮用兔“青紫蓝”;一身深棕的“獭兔”都给带回了家,木头片片搭的兔笼子摆满一间屋子,我们放学后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给这些宝贝们找吃食。然而这些兔子虽说是家养,但总归脱离不了野性,没过多久它们就把笼子啃得惨不忍睹,个别的逃逸了出去,在院子的角落打起了洞,形成一个个小土堆。那几年,院子里热闹的很,一窝子小鸡在大院子里跑来跑去,引来了在北沟游弋的老鹰,时时会发生一场“老鹰捉小鸡”的打斗。下雨了,小鸭们欢叫着在泥地上跑,小嘴巴把原本平整的院子钻得一个个洞眼,而光滑的地面总是让它们摔个屁股墩,给它们点脸色。小鸭们再大点,早上摇摇摆摆走到涝池里,又吃又玩一天,天快黑时又摇摇摆摆的回家来,我们盼望好久的鸭蛋一个没见着,不知鸭鸭们一天都干了些什么。养兔的事情最终归于失败。兔子送了人,兔毛一根也没得到,养鸭的事情也没有下文了。但这一群毛绒绒的小生灵却给我们带来了放学后的“干事”和很长时间的快乐。</p><p class="ql-block">几十年后,我们一个个都离开家乡为各自的事业、为生计在外奔波。院子里的人们也都陆续离开了,谁也没想起来把梧桐树伐下来打制家具。大院子没有了昔日的鸡鸣狗叫,老祖母经营的花池里也是荒草萋萋,一下子沉寂荒芜了下来。那棵老梧桐依然耸立在那里,主干笔直,通体泛着淡淡的绿,盛夏时依然绿荫如盖,守望着我们昔日的家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