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

蔷薇花开

想去看荷花，不知暴涨的江水是否淹过它。

五年前的一天，也是这样的时候，雨下了很久，潮湿的空气，能闻到一阵一阵白兰花的香。它提醒我进入夏天，是可以看荷花的时候，最近的一处在江对面，要经过一条一公里长的大桥，没有开车，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走路，经过一些熟悉的地方，看它们有没有变样。

顺便看路边的花花草草。

雨后初晴，路面蒸腾热浪，隅而吹过的风，是江风。穿过一个小公园，那是如鲁迅笔下的百草园，也是我私藏的一处秘境，春天的时候，野花烂漫，几棵高大木棉点缀其间，我会沿着伸向江边的那条弧形栈道，慢慢走，一边走，一边抬头看，那里有荡漾枝头的春色，橙色，或金黄的木棉。

一些风景，一些人，相处时不以为然，以为会常常相见，但不知在哪一天就成为过往，即便在一个城市，相距不远。人们的生活习惯大多以居住地为圆心，方圆不过三五公里，所以，自从搬家，我已很久没来过这里，它成为心里遥远的远方。

那天的江水很混，水位上涨，漫过路面。旋涡的地方波涛翻滚，淹过江岸的花朵和小草。熟悉又陌生，陌生的是它从碧水，湛蓝变成眼前的夹杂浮木泥沙，熟悉的是这洪水的气味并不是我第一次见，第一次是在七岁那年，家门口的那座小桥上，拱形的桥面没有护栏，一帮小朋友在叠纸船，叠好一艘想放到河里，伸头瞄了一眼就眼睛一花栽了下去，那天的洪水席卷成为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印记，在那以前，我从不知，温婉宁静的小河发起威来如此迅猛，让人畏惧，也从此知晓，无论何时，要怀一颗敬畏自然的心，人类和自然，若想和谐相处，就要好好保护它。

我几乎找遍了附近可以看荷的地方。有些驱车百公里，有些徒步可达。在夏天来临之前，看一场荷的盛宴，成为执念。经常是一个人，我享受那样的时候，因为不必顾及其它，日头热辣也好，细雨迷朦也好，都不会影响我的心情，我可以自由自在恣意地欣赏它。它们盛开在空气黏腻潮湿的六月，我很好奇为何它们可以如此“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怎样的力量赋予它们神奇，就像烈日下的一场漫长徒步邂逅甘泉。

我很想亲近它们，闻闻它们的味道是否如他所说蜜糖一般的香甜。

我推荐给喜欢的人，告诉他哪里哪里可以看，要在几点之前到达，哪里有莲蓬，哪里有绽开的并蒂莲。

也有两个人一起的时候，回想每一次都历历在目，一次是五夫，我因为一间荷花池畔的民宿而心动，他刚好有时间，一拍即合买了两张火车票，直奔武夷山，那时高铁刚开通，一个半小时即达，但从火车站到五夫还有70公里路程，需要转乘乡村小巴，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旅行，穿梭在城市的小巷，寻找车站。我们像大学刚毕业那年的相约而行，手拉着手一路探寻，新鲜而热情。找到巴士时人已坐满，司机让我们坐在他旁边的油箱盖上，一边开车一边隅而闲谈，沿途经过村庄，看上上下下的村民有的提着菜，有的提着农物，两小时的车程，不觉乏味。到达时已近黄昏，司机指给我们荷塘的方向，祝我们玩的开心，来不及说再见，奔跑着冲向荷塘，可看见的是荷叶微卷，大多的荷花已闭合，正感沮丧，路过的村民说要一早来看，早上开的大开的好，真的么真的么，我以为它们花期已过，还会再开么？会呀会呀，村民边说边咧着嘴冲我笑，可能为我的雀跃和无知，那是我第一次知晓，它们是朝开暮合的花朵。

那天晚上，我们在古镇的路边找了家小餐馆，点了五夫特色的田螺煲，烤鱼，莲子羹，几瓶啤酒，店家送的免费小碟木耳花生，坐在露天的室外慢悠悠地吃着，听不远处的蛙声缠绵，说起小时候的夏天，也是这般，不用赶时间，不用想文案，没有霓虹闪烁，却见星辰点点。

那餐饭我们吃了很久，吃完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条僻静小巷，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抬头看月亮，看月色将两个身影拉长渐渐融合成一个，听不见风吹，花漾，只有耳畔的灼热，和夜色吐露的芬芳。

“远方不再是远方

归途亦不是他乡

云岫遮蔽的月亮

草丛里翕动的夏虫

蜂鸣

都在那晚的月色中走失

我等了一整个春天

等到的

不是落叶飞花

而是如期的暗香浮动

和每一日的夜短日长”

一朵荷，从菡萏初绽到露出莲蓬，其实只需三四天的时间，初闻惊叹，它们是怎样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极尽绚烂盛大磅礴，它们又是怎样摒弃周遭自顾自的美丽？特地到网上搜索，研究了这个过程：

第一天，凌晨3点左右，第一次菡萏打开微微的花苞口。到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花口呈现小圆洞状，仿佛马上绽放。此时花苞摇曳在风中，婀娜动人，仿佛张开口要唱歌。花气芬芳。但是到了接近中午，花瓣就闭合。

第二天，也是凌晨3点左右，花瓣慢慢张开，到早上太阳出来即完全盛开，但是到了上午十点左右，花瓣重新闭合，到了下午完全闭合。

第三天早上，花朵完全盛开，沐浴在早上的阳光里，不再闭合，直到下午花瓣垂落，莲蓬展现。

金房绿叶，素株翠柯。

所以，若想看一朵荷最美的时候，一定要在清晨。

曹植的洛神赋，写了最美的洛神娘娘，鬓发飘逸，婀娜轻盈，“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将她喻为荷，说的是远远看，像早上的太阳映射朝霞，走近了看，则像早上在绿水中盛开的莲荷。

古人对荷的尊崇更胜一筹，从最初汉乐府的“江南可采莲，莲叶荷田田”到唐宋盛世的《苏幕遮.燎沉香》“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从杨万里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晴蜓立上梢”到周邦彦的“叶上初阳千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无数的文人墨客用他们的笔端，写出不同视角下对莲的感怀。

“桂楫兰桡浮碧水。

江花玉面两相似。

莲疏藕折香风起。

香风起。白日低。

采莲曲。使君迷。“

--南梁 • 萧纲《采莲曲》

想像那样的场景，盛开的荷塘，如荷般粉润的丽人娇面。花色人面两相映。撑一艘小船从荷塘间穿过，一阵风吹来，香风缭绕，美人让这日色吸引，轻拂花盏唱起采莲的歌谣。

这样的画面，怎能不让人着迷！

江南的夏天，不止是茉莉和栀子的夏天，也是一年一次和荷的相见。

因为雨的无尽连绵，因为洪水泛滥，所以需要一处这样的所在好沐浴星光，拥月而眠。

“我们以怎样的心行走在世间，便会收获怎样的境遇”

我喜欢它，是因为它一直做自己，不因淤泥而改变，不因岁月而颓靡。

所以，我年年去看它，为此还淘回一个全新的镜头，在每一次和它的对视，在渐渐玲珑的剔透里，在一寸一寸的时光里，我可以和它亲密，抚触它的肌肤，纹理，忘却周遭，醉倒在蕊的花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