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桃花湾（短篇小说）

百年水车

家是什么？幸福是什么？自从与韦元妹相识以后，王泽峰便有了新的诠释。 活着是生命存在的形式，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活着。人生观有鲜明的时代烙印，谈不上爱与恨，人的一生真的很短暂，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想有个家”是王泽峰一生的追求。 生活是一团麻，找寻心中的“桃花湾”。 ——题记 （一） “老同志”是同事们给王泽峰取的一个绰号，因为40多岁时王泽峰的头发便开始花白了。过了不惑之年，眼见没几年就退休了，王泽峰做出一个决定：每年的黄金周一个人出去走走。不去繁华的都市、不去浩瀚的大海、不去辽阔的草原，只去原生态的乡野。工作了三十多年，都市去的多了，大海和草原也去过几次，感受却一次不如一次，如龚自珍《病梅馆记》之梅花，都市是一种缺少灵气的现代的美。王泽峰决定在退休之前，走遍贵州及周边最原生态的山山水水，在宁静中找寻自己。 贵州是美的，尤其是山水之美，贵州归来不看山。仙境般的万峰林、还有奇水怪石的马岭河大峡谷、绿宝石般的小七孔，王泽峰从黔东南、黔西南一路走来，看美景：万峰林、大峡谷、大小七孔、千户苗寨、漏斗森林，美不胜收；品美食：羊肉粉、米酒、油茶、苏食、豆沙窝，数不胜数。王泽峰慢慢对贵州少数民族“不会说话先会唱歌，不会走路先会跳舞”有所领悟了。 （二） 那年的5月，是王泽峰黄金周“独游”的第三个年头。王泽峰从云贵交界处万峰市地界内的仙女山出发准备经贵州的册望县转车回省会贵安市。下午5点左右，中巴车在距离册望县城70公里，距最近的冗渡乡政府约16公里处停了下来，本来车况就不好的乡村中巴车彻底罢工——车坏了。驾驶员检查之后说是要等从冗渡乡送配件过来后换上，大约需要3个小时。 太阳已经偏西了，阳光斜斜地照着不远处的一大片桃林，5月的桃子已经挂满了桃枝，几户人家稀稀落落点缀在桃林四周。正是响午时间，屋顶飘出淡淡的炊烟，一条小溪穿过公路下的涵洞绕过桃林向远处潺潺流去，清澈见底。几个男童和着几头晚归的牛正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不时传来孩童的嬉戏和悦耳的牛铃声。 驾驶员说，这就是冗渡乡有名的桃花湾。 桃花湾属贵州地界，在几年前的西部大开发中，云贵公路改道经桃花湾边上飘过。桃花湾因盛产产桃子而得名，这里的桃子是本地的品种没有经过改良，个不大、含糖少、特脆、成熟较晚但保存期长。 王泽峰手中拿着相机一边捕捉夕阳下一幅幅难得的“桃源”美景，一边沿着田园小道向桃林走去，还未到桃子成熟的时节，他想亲自去看看这里的桃树和桃子。 突然从不远处的农家冲出一条壮硕的黄狗，站在农家的小院内对着王泽峰狂吠。毫无防备的王泽峰着实被吓了一跳，紧退几步却不料踩在身后的一块活石上被摔了个仰面朝天，手中的相机也甩出去好几米远。“哈哈，哈”随着几声爽朗清脆的笑声出现的一位农妇叫住了“阿黄”并紧赶几步将王泽峰扶起来。王泽峰右脚踝被崴着了，农妇扶着他一瘸一拐的走到院子里坐下，这时的大黄狗好像知道自己犯错了一般，在王泽峰对面不远处趴下，不时地看着王泽峰，没了一点动静。农妇很快送来一盆凉水和一条毛巾，让王泽峰冷敷脚踝。水真的好凉，是刚从水井里打上来的，几分钟后，王泽峰感觉肿痛减轻了许多。 王泽峰不时看看公路上等待修理的中巴车，不时看看四周的田园风光，看看农妇和她的农家小院。 小院住房是典型的黔西南风格，中间是堂屋，放着一些农具什么的，左边应该是两间卧室，右边是厨房和一间卧室；与小院住房呈“7”字立着一栋小屋，小屋中间隔断，左边是猪舍，不时传出猪的哼哼声，或许猪也饿了，右边是卫生间和淋浴间。房屋为砖木结构，应该有些年头了，估计是前些年在新农村建设中刷了一层白色外墙，整个小院显得干净整洁。 夕阳照着小院，一阵微风吹来，四周的桃树和点缀着的几颗李树便在风中摇曳开来。王泽峰惬意地喝着茶，看着进进出出忙着的农妇。农妇50岁左右，剪着齐耳短发，身材娇小匀称，做事风风火火，处处显露出干练。 “吃饭、吃饭”，一会功夫，农妇像变戏法一样便将一张小饭桌和饭菜摆在了王泽峰面前。王泽峰红着脸站起身来想走。 “走啥！吃完饭等车修好了再走。我家阿黄把你吓的不轻，也不知道你的相机摔坏了没有，我给你赔个不是不行啊，呵呵。”王泽峰被农妇风趣的话逗笑后便坐了下来。 一盆肥瘦相间的农家腊肉、一盆水煮青菜、一碟咸菜、一碟柴火煳辣椒，看着就让王泽峰直冒口水。一是天热，二是辣椒，王泽峰吃得一边满头冒汗、一边连说好吃，王泽峰真的好多年没有吃到这样开胃的“美食”了。 农妇递给王泽峰一条毛巾，“慢慢吃、多吃点。”看着王泽峰“狼狈”的吃相，农妇不时地呵呵笑着。 阿黄不知啥时候趴在了王泽峰的脚下，对王泽峰摇摇尾巴。王泽峰摸摸阿黄的头，挑了一块有骨头的腊肉喂给了阿黄。 边吃边聊，王泽峰知道了农妇的大概情况：韦元妹，现年49岁，丈夫10年前病故，大儿子也在桃花湾，成家后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修了一栋二层小楼，小儿子是桃花湾出去的唯一一名名校大学生，现在万峰市某机关做公务员。 “咋不去万峰市和小儿子一起呢？” “现在农村条件越来越好，加上政府的各种补贴一年也有不少的收入，小儿子在万峰市买房，我还能够帮补一些呢。”韦元妹觉得蛮自豪的。 “再说，这里空气好、水好，又有做不完的事，对身体好，我哪也不去了。” 不远处的公路上有了动静，王泽峰赶紧起身向公路一瘸一拐的赶去，借着晚霞的余晖，不时回头看看站在小院边目送他离去的韦元妹。 “桃花湾、桃花湾”，在回程的车上，王泽峰不停的默念着，有一种生活、有一种向往在他的内心莫名地冲撞着。 再见，桃花湾！ （三） 当年的国庆黄金周，当王泽峰再次出现在桃花湾的小路上时，一条壮硕的黄狗冲到他面前，他叫了一声“阿黄”，阿黄一个“急刹车”，绕着他跳了一圈便摇上了尾巴。 王泽峰给韦元妹说是来桃花湾体验几天生活，希望韦元妹帮忙介绍一处农家空置的住房，他会按照市场价付费，边说边掏出他的各种证件。韦元妹笑了笑说，“快给我收起来吧。” 韦元妹家的土地大多流转给了政府整体开发利用，剩下的土地已经不多了。那个黄金周，王泽峰背着背篓跟着韦元妹学会了收苞谷、晒苞谷，学会了松土准备栽油菜。秋天的太阳有点毒辣，几天功夫，王泽峰原本的“小白脸”便成了“山里红”，一天几身臭汗，却总觉得有使不完的劲。 夕阳西下，韦元妹开始做晚饭了。王泽峰照例一个人下到不远处的小溪，选择人较少的一处回头湾静静地泡澡。 王泽峰泡在水里，惬意的搓着身上的汗渍，不时看看不远处的浅水区一群半大的“泥猴子”在水中嬉戏打闹，突然，几个大一点的小孩正把一个小孩叠罗汉似的压在小溪水底。想起自己读小学一年级时瞒着家长下河洗澡被几个小学高年级的学生压在水中的情景，还好，当时自己只是灌了几口水便挣脱了出来。王泽峰来不及多想，一边吼着，一边快速向那群“泥猴子”靠过去。几个大一点的小孩一哄而散，王泽峰将不停吐着水的小孩牵到小溪边的一块石头上陪他坐下，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让他尽量多的吐出一些水来。王泽峰认得小男孩就是桃花湾的孩子，名字叫李筱，大家都叫他筱筱。一晚归的老太问清缘由后，狠狠地把还在不远处嬉戏的几个大一点的孩子骂了一通，随后牵着刚刚缓过气来的筱筱向村子里走去。 那个黄金周，王泽峰用他带来的笔记本电脑教会了韦元妹上网看新闻、看电影、查资料、聊QQ和微信。 （四） 认识韦元妹的第二年5月黄金周，王泽峰没有去桃花湾，10月的黄金周王泽峰还是没有出现在桃花湾。每次韦元妹电话问到，王泽峰总说忙，走不了。 那年的冬天感觉特别的冷。春节过后，年逾八旬的母亲病了，王泽峰去单位请了长假后回到了父母身边。满头银丝的母亲由于患老年性双眼黄斑病变导致视力模糊加之患有老年性脑萎缩，只能整天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电视。 父亲生日的前几日，母亲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许多，也能喝点稀粥，时不时要问一下父亲生日的安排细节、叮嘱一些注意事项：要让客人吃好、要照顾好父亲不要让他沾酒等等。 由于身体的原因，母亲终究未能出席父亲的生日宴。 父亲生日宴结束的当晚，王泽峰把父亲安顿休息后，陪母亲边“听”电视边聊家常，母亲好像没有睡意，断断续续一直聊到凌晨一点左右王泽峰喂了母亲几汤匙煲汤后母亲便叫他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王泽峰照例轻轻拉开窗帘，推开边上的那扇窗户给房间换换空气。阳光斜斜地照进房间，照在母亲的沙发前，母亲面带微笑安详的睡在沙发上，满头的银丝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母亲走了，永远的走了。王泽峰将母亲的骨灰安葬在离城区二十多公里一个叫“金刀坑”的地方，那里山青水秀、闹中有静、交通方便。 母亲走了以后，父亲便没有再说一句话。整日地躺在靠窗户边的摇椅上，看窗外的日出日落、听窗外的风声雨声。父亲所住的房间靠山，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窗前盘旋，父亲便会睁大眼睛直到小鸟远去。 父亲最后的日子是在医院度过的，靠输营养液维系着生命体征。一天下午，王泽峰刚走进病房便看见父亲输液的右手狠劲的动了一下，嘴里好像在说着什么，王泽峰赶紧附在父亲嘴边，听父亲断断续续地说，“泽峰，离婚吧，找个好女人照、照顾你。是我和你妈拖、拖累了你啊。” 母亲走了一个月后父亲也走了。父亲曾经对王泽峰说过，“你找的那个媳妇我到死都不会闭眼”，父亲走的时候真的没有闭眼，王泽峰慢慢地将父亲的双眼合上。王泽峰知道，父母走了，儿子也成家自立了，忍辱负重那么多年，是时候该结束那名存实亡的婚姻了。 王泽峰将父亲的骨灰和母亲的骨灰合葬在一起，七七四十九天，王泽峰一个人隔三差五要去父母的墓地坐坐，和父母说说心里话。 四十九天之后，王泽峰在回贵安市单位的途中给韦元妹打了一个电话，把前段时间的情况大概说了说，最后说了一句，“等把一些事情处理完后到你那里去。”电话那头，只传来韦元妹悲喜交加的抽泣声。 是年末，五十八岁的王泽峰由于身体原因总算办妥了病休手续可以离岗休息等待正式退休了。王泽峰拿起电话却终于没有给妻子拨出去，说实话，父母已经走了，儿子也成家自立了，王泽峰已经不再惧怕妻子陈正琪去年迈父母那里发飙了；更不必担心妻子到单位闹腾，已经不用去单位上班了。王泽峰想一个人静静的离开，这些年，真的感觉累了。 该丢的都丢掉了，收拾完简单的行装，王泽峰将住了多年的单位宿舍钥匙交回到单位后勤部。选择在新年第一天的下午，王泽峰又出现在桃花湾的小路上，“阿黄”摇着尾巴向他冲来、冲来！ （五） 韦元妹用心地穿上一件全新的蓝底碎花小棉袄迎接王泽峰的到来，虽已过冬至天气却并不寒冷，薄薄的蓝底碎花小棉袄很得体地裹在韦元妹的身上，越发显得清新自然、娇小可人。 房间里的“北京炉”烧得很旺，几碟精美的小菜、仔排火锅加上 刚从地里摘下的小白菜，韦元妹打开了一瓶珍酒，王泽峰知道那应该是十多年前的老珍酒了。 王泽峰已经很多年没有喝酒了。一瓶酒倒出一半，韦元妹陪着王泽峰边吃边聊，边聊边喝，时而开心的笑笑，时而短暂的沉默。“北京炉”越烧越旺，房间的温度也越来越高，王泽峰脱掉了毛衣，韦元妹最后也只穿着一件贴身内衣，毕竟年过50的人了，身材也还算凹凸有致。 夜出其的静，看着韦元妹越发红了的脸庞，王泽峰的内心有了一种久违了的本能的躁动。那一夜，王泽峰有了从未有过的感觉和兴奋，韦元妹温柔地、耐心地用她的小手让他的“二哥”重新坚强地站了起来! 春节就快到了，王泽峰陪着韦元妹准备年货：熏腊肉、血豆腐、酿米酒、磨汤圆粉、做苏食麻饼……，整天忙碌并快乐着，工作中的压力、家庭中的压抑早也烟消云散，王泽峰的脸上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总时时挂在脸上。 按照娄山市的习俗，春节期间亲戚朋友间是要互相走动、互相拜年，给老人和小孩压岁钱的，王泽峰早早就按照贵安市的习惯买好了压岁红包揣在身上。 韦元妹很喜欢吃王泽峰做的辣子鸡。王泽峰做辣子鸡的厨艺是跟母亲学的，做出的辣子鸡糯、香、透、辣，很适合娄山人的重口味。无论是与韦元妹去亲戚朋友家里还是亲戚朋友到韦元妹家里，韦元妹总要推介王泽峰做一道辣子鸡。 转眼年至。大年三十，王泽峰醉了、舒心的醉了！新年的钟声即将响起，韦元妹将醉了后一直傻笑着的王泽峰扶到小院中坐下，陪着王泽峰看满天烟花、听震耳的炮响、祈福新年如意吉祥。 春节热闹而祥和，村民善良而淳朴，亲情温暖而感动。那个春节让王泽峰对家是什么、亲情是什么、幸福是什么有了新的诠释。王泽峰和他的辣子鸡深深地融入了桃花湾那片多情的土地。 （六） 冬去春来，春风拂面，万物复苏。不知名的小鸟开始叽叽喳喳在桃花湾的天空和桃林中自由而欢快地飞翔；桃花绽放枝头，桃花湾像一位初春的少女披着粉红的纱幔迈着轻柔的碎步出现在人们的视野… 陪着韦元妹从地里劳动回来的王泽峰，清洗完身上的尘土，正惬意地坐在小院的椅子上品茶休息，无意间抬头看见已上小学二年级的李筱背着大大的书包懒洋洋地走在远处的小路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桃花湾原有的村小学因为学生太少年前已经撤并，附近八个自然村的学生集中到离桃花湾5公里远的桃源镇第二中心小学上学，好在县教育局给配置了校车接送，交通还算方便。由于土地流转，筱筱的父母已经在万峰市的一家合资企业工作三年多了，筱筱由爷爷奶奶照顾，好在桃花湾离万峰市不远，空闲时筱筱的父母也常回来看看。自那年黄金周王泽峰从河中“救”出筱筱后，筱筱叫王泽峰“爷爷”，王泽峰到桃花湾住下后筱筱便常来找王泽峰玩。筱筱有礼貌，留一个“盖碗头”，爱笑，胖嘟嘟的笑脸总是写满天真，王泽峰很是喜欢。 此时，看看远处小路上没精打采走着的筱筱，王泽峰好是心疼。看着看着，王泽峰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在家里为村子里七八个像筱筱这样的留守儿童办一个免费的辅导班，时间控制在晚饭后一个半小时以内。 在韦元妹的热心张罗下，辅导班很快开班了。两张简易的课桌、一张吃饭的餐桌、二年级到四年级共计五个学生便是辅导班的全部。大学毕业的王泽峰年轻的时候教过两年的中学，教书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要教给学生的是学习的方法和做题的思路而不是单纯简单枯燥的练习，方法和思路才是学习效果事半功倍的金钥匙。 晚饭后，筱筱总是第一个赶到辅导班。前半段课程，王泽峰指导每位学生消化吸收课堂知识、完成课后练习；下半段课程，王泽峰轮流引导学生上网与远在他乡的父母视频交流、看新闻、查资料、收发邮件、打字排版，偶尔玩点益智类游戏。 筱筱的家离韦元妹的家要远一些，约20分钟路程，加之筱筱是五个学生中年龄最小的一位，王泽峰坚持每晚九点以前亲自将筱筱送回家，懂事的阿黄一路同行。 白天陪着韦元妹去地里劳动、做家务，晚上辅导学生学习、上网，不忙时跟着韦元妹走亲串友，认真地做好每一份辣子鸡，几十年来的工作和“家”的压力渐渐远去，王泽峰感觉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身心愉悦。 时间过得真快，又到立秋了。 由于白天忙收苞米累了，韦元妹已经洗漱睡下了。王泽峰在小院品茶，看天上的星星闪闪、看流星划过，阿黄静静地趴在王泽峰的身边。立秋后的夜晚渐渐凉了，王泽峰收拾好茶具轻轻回到屋内。 床头的台灯弱弱的亮着，桌上的电脑待机桌面上的几条小鱼还在不知疲惫地游弋嬉戏，不时轻轻地溅起水花。王泽峰把韦元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盖上，久久看着熟睡的韦元妹，王泽峰有了一种创作的冲动，是韦元妹让他对生活和幸福有了新的诠释。 夜已经很深、很静，思绪乱飞的王泽峰在电脑上舒畅地敲出了他的文章标题——《幸福原来如此简单》 （七） 离开贵安市后，王泽峰告诉儿子新换了电话号码，他想好好的清净一段时间。有一天突然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儿子极其平静地说了一句“妈妈走了”，之后便好久没有了话语。 后来知道，王泽峰离开贵安市后，很久没有王泽峰消息的陈正琪从娄山赶到王泽峰的单位了解情况，得知王泽峰已经不在单位上班便在单位大闹一场后回了娄山市。已经退休几年的她彻底以麻将馆为家：中午到麻将馆打麻将，下午在麻将馆吃饭，饭后打麻将到凌晨一点左右，回家睡觉至中午，起床随便吃点东西后又到麻将馆打麻将，日复一日。 陈正琪出事的那一天，天气出其的闷热。晚上十点左右，打了一天麻将的陈正琪终于听了一把大牌，听八万和九万的“清大对”，那局牌要结束的时候，陈正琪自摸了八万，笑了几声之后便趴在了麻将桌上。120的救护车很快到来，几位麻友将陈正琪送到医院，有人用陈正琪的手机给儿子打了电话，儿子当夜便赶到医院。陈正琪断断续续给儿子留的最后一句话：不、不要、告诉你、爸爸。 陈正琪走了，走在她钟爱一生的麻将路上。 （八） 屈指算来，王泽峰有三年多没有见过陈正琪了，再次相遇却已是阴阳相隔。那么极具个性的“虎妞”式的人物，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陈正琪的骨灰还寄存在殡仪馆内，王泽峰买了一处公墓择期将陈正琪的骨灰还有一副麻将一同放进公墓，墓碑上只刻下了“陈正琪之墓”几个楷书。 已是深秋，墓地空旷而荒凉，风一阵阵狠劲地打在王泽峰的脸上、身上，生疼生疼。王泽峰坐在陈正琪的墓旁点上一支烟用力地吸着，好多年没有这样近距离的在一起了。谈不上爱与恨，此时，王泽峰在想：人生真的很短暂，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啊，人啊人,何必呢？ 麻将是陈正琪一生唯一的爱好。 因为麻将，陈正琪甚至编出“王泽峰出差途中出了交通事故，让我在你这里先借点钱”等各种名目向王泽峰的同学和朋友借钱； 因为麻将，陈正琪被列入单位待岗人员，到处欠账又借不到钱的陈正琪丢下正读初中的儿子跑到广东打工而差点客死异乡；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王泽峰唤醒，听说陈正琪回来了，又一个上门讨债的人出现在门口，王泽峰无奈地掏出钱夹又一次给陈正琪“揩了屁股”； 因为麻将，王泽峰接待醉酒后一觉醒来，身上的公款备用金被陈正琪“拿”走大半； 因为麻将，陈正琪做小生意的母亲春节给她的压岁钱当晚便输了出去，甚至把儿子多年的压岁钱也“借”了去； 因为麻将，陈正琪退休后沾上了网贷，王泽峰曾经预言，“当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定会欠着许多人的赌债”。 因为麻将，陈正琪有太多说不完的故事，而陈正琪因为琐事叉腰指手的国骂，让人沧然！茫然！ 又一阵风狠劲地吹来，王泽峰打了个寒颤。再次端详了一会“陈正琪之墓”，猛然掐灭手上的烟头，一转身，裹了裹上衣，迎着瑟瑟秋风向山下走去、走去… （九） 好久没有走进陈正琪居住的“家”了，一床被子依旧在客厅的沙发上堆着，打开窗户，一股清心的空气便挤了进来。靠窗边的屋角结着蜘蛛网，蜘蛛网上几只奄奄一息的小虫随着挤进的清新空气有气无力地扑腾开来。 家政公司三个人打扫了整整一天，能够扔掉的通通扔掉！之后，王泽峰将住房租了出去。 娄山市的冬天总是毛雨纷纷的，天气越来越冷，韦元妹电话里说已经开始烧“北京炉”了。想着围着烧得旺旺的火炉、吃着刚从地里摘下的白菜芸豆火锅和几碟精美的小菜，王泽峰走在了回桃花湾的路上、踏上了回家的路。 那是回家的感觉、那是港湾的召唤。 （十） 冬去春来，桃花又一次“噼噼啪啪”地绽满枝头，映红了桃花湾人淳朴的笑脸。 晚饭后，王泽峰又一次给韦元妹绘声绘色的讲述贵州名山——梵净山，讲梵净山的金顶、蘑菇石，讲梵净山的“佛光”，讲梵净山“四肢爬行”的险峻和位于6888步的承恩寺，讲梵净山的“云海”和“天宫”般的仙景。 韦元妹静静地听着王泽峰的讲述，脸上挂满新奇和向往。王泽峰和韦元妹商定4月28日动身前往梵净山。 王泽峰准备了好几条纯棉的毛巾，上山的时候贴身放在胸前和后背吸汗，否则山上凉风一吹容易感冒，这可是王泽峰多年积累的经验。准备得差不多了，还有两天便是出发的日子，王泽峰和韦元妹趁赶场天一起去冗渡乡看看再买点什么小吃带上。 连续几天的早上天空总飘着极细小的毛毛雨，看不远处的小山被晨雾时隐时现的缭绕，如同仙境一般；毛毛雨滋润着大地的一草一木，清新的空气灌入心脾使人心旷神怡。王泽峰和韦元妹一大早便去到路口等待去冗渡乡的乡村中巴车。 乡村中巴在桃花湾路口缓缓停下，车上已经坐满了人，中间过道上堆放着村民们赶场的背篓，售票员热情地将车门边坐着售票的位置让给韦元妹坐下，王泽峰则走到最后一排挤了挤坐下。 乡村中巴一路前行，走到一“回头湾”处，一辆大货车在转弯处占道驶来，眼看要与大货车相撞，中巴车驾驶员出于一种本能将方向盘向右一打，中巴车重重地撞在了公路右侧的行道树上… 王泽峰被从后排甩到了车头，由于背篓的缓冲，王泽峰的右手脱臼了；韦元妹被变形的车门紧紧地卡在座位上，一枝树枝向一把利剑穿过变形的车门直直地插进韦元妹的右胸，现场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 鲜血顺着插进韦元妹身体的树枝不断流出，王泽峰艰难地将韦元妹的头靠近自己的怀里，左手紧紧地捂住韦元妹流血的胸口，听韦元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真想陪你去梵净山看佛光啊”“泽峰，年纪大了，不要再到处漂了，桃花湾就是你的家。”“泽峰，我不行了，谢谢你。”王泽峰不停地哭喊着，“元妹，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到了。”“元妹，坚持住啊！” 消防来了、120来了，韦元妹走了，韦元妹靠在王泽峰的胸前微笑着走了，鲜血却还在不停地顺着树枝向外流淌。“元妹！”王泽峰撕心裂肺的呐喊声穿透云层，在空中久久回荡！ 两个月后，为实现韦元妹的心愿，王泽峰将韦元妹的照片装入24吋的像框第二次走在去梵净山的路上。王泽峰没有乘坐观光索道，十八公里的山路，王泽峰一边“爬”一边给“韦元妹”说着沿途的风景，时不时让“韦元妹”和着风景照一张合影，或者请路人为他和“韦元妹”照一张合影。 到达承恩寺山坪时，已是下午6点多钟了，虽然没有夕阳西照山坪，但山坪间短时间的风云变幻景观也使王泽峰和“韦元妹”大饱眼福。一会儿云雾缠绕金顶峰，一会儿又雾漫山坪，能见度不足5米，使人犹如进入天宫般的童话世界。 第二天早上6点，王泽峰简单收拾后就背起相机、抱着“韦元妹”开始向梵净山的金顶和月净山两座山峰“爬去”。 登金顶的路异常险峻，不到1000步的陡梯用了30多分钟的“爬行”才到达金顶顶部。俯瞰山下云海茫茫，彷如置身于海市蜃楼。王泽峰抱着“韦元妹”静静地等待日出，在30分钟的等待中，云海茫茫不见日出。可喜的是太阳出来后，也许是佛主的安排，佛光出现了！王泽峰兴奋地叫喊，“元妹，佛光！佛光！”随即喜极而泣。在金顶上待了1个多小时，看见了佛光、看见了云海、看见了云雾缭绕时隐时现的另一个山峰——月镜山。 王泽峰赶紧请游人帮忙给他和韦元妹照了一张合影，让佛光照耀韦元妹奔向天堂的路。 回到桃花湾，王泽峰租下了韦元妹的房屋，租期十年。 是夜，皎洁的月光暖暖地洒满小院。一碟小菜、一壶浊酒，酒后，王泽峰靠在躺椅上静静地看着月亮，渐渐模糊的双眼仿佛看见了月宫中的元妹穿上嫦娥的红袖长衫正翩翩起舞，伴着“韦元妹”的起舞，王泽峰低声吟唱出一首藏头诗： 《红袖添香》 ——给月宫里的元妹红袖一舞我自悲，袖舞长空任风吹。添香聊斋梦依稀，香满情何不相依？红袖一舞心自怜，袖舞皓月三人影。添香喜鹊振翅飞，香洒鹊桥梦相随。…… 吟着吟着，王泽峰早已泪流满面，此时，陪在王泽峰身边的阿黄对着月亮正声声长啸，“呜……” （十一） 半年后,王泽峰写完了《幸福原来如此简单》，记录下和韦元妹围在火炉边，抚摸对方的皱纹和白发、细数岁月痕迹的日子；感谢生命中的缘分，牵着韦元妹的手一起走过时光才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有了这短暂而永恒的幸福王泽峰知足了。“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王泽峰深深体会了生活的真正意义——责任、和谐、快乐、孝道、爱心。之后，王泽峰收拾起简单的行装，重新开始了他的漂泊，像一粒流沙任凭风浪把他带到海角天涯。 每年，王泽峰都会在与韦元妹相遇的日子和离去的日子出现在桃花湾，总能够在路口“巧遇”寄养在韦元妹大儿子处的阿黄。走在桃花湾的路上，天空中仿佛传来童声朗诵着唐朝崔护的七言绝句： 《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 元妹，你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