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去看芒果

韶华

现在提起芒果，大家都不陌生，也不稀奇，就是市场上卖的几块钱1斤的水果。可在文革时期，它被赋予了特殊的政治意义，竟然成了圣物。

据说1968年8月，有外国友人访问北京，送给毛主席一篮芒果，毛主席将它送给清华大学工宣队，让工宣队送给有代表性的工厂工人，表达对全国工人阶级的关怀。这件事在全国迅速掀起了一波“芒果热”。芒果被送到全国各地巡展，让毛主席的关怀传遍大江南北。老百姓放下手中的活路，走1、20里路，只为一睹芒果的尊容。童年时的我们也经历了这事。

1969年2月的一天下午，我们生产队开社员大会。那时我读初中，学校放假，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和会议。开会前，妇女队长领着大伙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接着生产队长柯么爸上场了，柯么爸50多岁，叼着一根叶子烟杆，清了清嗓子说道:“社员同志们，今天下午我们开个紧急会议，传达公社会议精神，布置明天到云龙的公路上看芒果的事。”

他话音一落，下面立马有人问道:“啥子芒果哟，是不是人参果？”那时我们这里没有芒果卖，谁也没见过那玩意儿，柯么爸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也没见过，据说是外国友人来北京，送给毛主席的，他老人家舍不得吃，送给了工人阶级，这不光是对工人阶级的关怀，也是对全国人民的关怀。公社明天组织全体人员到区通向县的公路上去看芒果，我们分在双土地那一段，早上7点出发，9点以前赶到。除了走不动的老人，起不了床的病人，全部都要去。公社讲了，这是政治任务，完成得不好的要追究责任。”他停了停，又补充道:“忘了一点，地富反坏右这几类人员不要去。”我家是中农，是贫下中农团结的对象，是有资格去的。

有的人不理解，公路离我们那么近，为啥要舍近求远，步行10多里到云龙去看呢？柯么爸解释道:“这是上头的统一安排，芒果巡回展览只走区道，不走乡道，各公社都分了路段，到时人多拥挤，各队要找到各队的位置。”

50多岁的钱大娘听说6、7点钟就要出发，还要走十多里路，她就站起来说:“我明天请个假，要回娘家给老娘祝生。”她这一带头，下面立马有几个人跟着起哄，都说有事要请假。柯么爸一看，心想，如果口子一开，完不成任务，肯定要遭上头理麻。他立即板起脸说道:“毛主席说，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明天请假的，一个都不准。”他停了停，把生产队的计分员拉过来耳语了几句，然后大声说:“凡是明天参加的，记一天工分，不参加的扣一天工分。”这招还真灵，下面立马鸦雀无声。

第二天早上5点钟，生产队的广播就叫开了“社员同志们起床了，请大家7点以前赶到保管室集中，只准提前，不得迟到。”等我们7点赶到保管室，天才麻麻亮。院坝里站滿了人，民兵连长正在点名。钱大娘还是没来，看来亲情还是大于两天的工分。我们生产队近百号人，在队长柯么爸的带领下，扛着红旗，列队出发了。

8点过，我们紧赶慢赶，走得汗流满面，终于赶到了我们的指定路段一一云简路双土地段。“莫道君行走，更有早行人。”公路两傍已站滿了密密麻麻的社员，或蹲或站或坐，有的也站在公路两边的山坡，人声鼎沸，叽叽喳喳闹麻了。不时有佩戴红袖套，手持小红旗的工作人员跑过来维持秩序，“站下去，往公路边上站，不要影响交通。”

我们在等待，等待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大家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望着简阳的方向。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眼睛望酸了，肚子饿扁了，口干舌燥，可大家都没带水，有的人烦燥不安起来。有个小伙子学着样板戏《沙家滨》里指导员郭建光的站姿和唱腔，“同志们，最后的胜利往往存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他拖着长长的声调，引得大家轰然大笑，疲惫顿消。

快到中午时，终于有人叫到“来了！”只见简阳方向，3辆插着红旗的解放车缓缓驶来，公路两傍的锣鼓声、口号声顿时响起。只见头一辆顶蓬竖着毛主席的巨幅画像，车身贴着一幅“四川很有希望”的红色标语，格外醒目，（据说这是毛主席接见四川代表的指示）。车上一个解放军首长捧着一个玻璃匣子，里面一个瓷盘，盛着一个金黄色椭圆形的水果，看来这就是我们要看的圣果了，两傍的解放军手拿红宝书庄严地护卫着。

有的人看到了芒果，激动得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其他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有的人顾了看芒果忘了喊口号，有的人顾了喊口号忘了看芒果，可车子不管你看没看着，不停地朝前开，一会就不见了踪影，那没看着的偏起脑壳问:“那芒果是啥样子的？”有人给他又说又比。这时，生产队长柯么爸已在扯起喉咙喊:“芒果看完了，各自回家。”

后来有人说，我们那天看到的芒果是假的，是仿制品。我觉得管它真的假的，又不是买金银珠宝玉器，世上的事有的没必要去较那个真，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