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从小就听父亲说老家在河北的衡水。1940年以前衡水还没有石济铁路,从衡水往东二十里路有一个小镇叫清凉店,清凉店往南一里地有个小村庄叫郝连阁。小村庄典型的华北平原村落,夏天绿色树荫下拥挤着砖坯结构的平顶房。这地方是冀中与冀南的交界处,再往南一点的枣强县就属于冀南了</p> <p class="ql-block">小村庄的先辈们只有郝与冯姓两家,是从山西上党地区迁徙至此,因郝姓人多村名叫郝连阁。小村郝冯两姓通婚,多为亲戚。</p><p class="ql-block">父亲出生于1919年农历6月,姐哥三人。约1930年祖父祖母送父亲于私塾学习,五年后少年的父亲己初具英俊。一手毛笔小楷与打的劈里啪啦的算盘是乡邻们的骄傲,祖父颇为满意。遂送去衡水镇上亲戚家的酒厂做学徒,(后来父亲与酒颇有缘分,这是后话)少年性秉,少不了淘气。一次与街对面一家生意门店发生矛盾,性起冲入店内打人摔东西惹的对面人家也冲入亲戚家打砸一通。惹事生非,祖父赔不是后将父领回家中。望着父亲,祖父说你也识文断字老大不小了,仍不懂事,那就随亲戚闯关东去吧。</p><p class="ql-block">还记得父亲忆起离家时的情景,头扎冀中农民式的白毛巾,对襟白褂黑裤,脚蹬姑姑做的千层底新布鞋,斜挎小包袱,少年不知愁嗞味,充满着对末知世界的渴望上路了。</p><p class="ql-block">父亲不知说过多少次再也不能穿新鞋走路,多则几十里脚上布满血泡,一路仄仄歪歪挨到沧州,再往北过天津卫到山海关总算搭上了火车。跌跌撞撞千辛万苦到达了黑龙江哈尔滨以东的小镇一面坡。傍中东铁路,群山环绕,一条蚂蚁河水穿城而过,小镇因铁路而兴,多俄日式建筑。这时的东北己沦为伪满州国,飘扬的是五色旗与日本子的膏药旗。(华北山东称日本为小日本儿,东北称小日本儿为日本子,这句蔑称父亲终生未改)</p> <p class="ql-block">这时己是1937年初了,此后的三年父亲凭着机敏聪慧种过地,在挂着一个幌子的小餐馆记帐学着做饭,总之,一手熟练的拔拉算盘珠子与毛笔小楷赢得了餐馆老板的喜爱。(解放后父亲的办公桌上始终未离开砚台毛笔与算盘,直到离休后)</p><p class="ql-block">随后岁月的某一日一个常来的客人与父亲的一顿唠叨改变了父亲的一生。父亲后来说这人是个红胡子!(东北那时称呼共产党抗联的统称)</p><p class="ql-block">曾经问过父亲,他们为什么看中了你?父亲说看我年轻又有点文化呗。每说到此父亲总是很激动,反满抗日那时可是掉脑袋的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初始参加抗日的工作曾在哈尔滨与牡丹江火车站附近开餐馆掩护侦查日伪情报。为了吸引日本子与伪满铁路人员注意,有时假装学骑自行车,还把车座卸掉佯装车技生疏故意摔倒逗的几个小日本哈哈大笑。碰到车站日本管理人员去吃饭就特别假装殷勤与他们套话。也就是那时期父亲学会了自己卷关东烟抽。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文革时还会时不时卷上一支烟,有人看了说这卷烟技术可真是功夫。父亲说卷烟的时候有时鬼子就围着看,有时还会要去抽一支说大大的好。</p><p class="ql-block">确实,1940年东北抗联己经进入到最为艰难困苦的岁月,杨靖宇己经牺牲,抗联失去与中央的联系仍然在凭着信念顽强的与凶恶的日本魔鬼战斗。在抗联各自为战的各军残存部队中,有的已经往苏联转移,有的仍然穿梭在北满崇山峻岭的密营中坚持着。</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尚志市的开道村</span></p><p class="ql-block">父亲说他在1942年赵尚志牺牲后也终于上山了。那三年留在北满的艰苦岁月是真难熬呀。父亲说我上山入队就没背过大枪一直挎匣子枪,有时被日本子追就拼命的跑往密林子里钻,匣子枪远一点就发挥不了火力,冬天零下2-30度,弄块破狍子皮也裏身上,下不了山,没有房子只能点堆火露营,不点火只有冻死。一冬没洗过脸也不知自己啥样,人不人鬼不鬼,反正饿极了走路发飘,袭击敌人得些给养主要是先抢粮食再抢弹药,打死鬼子伪军的棉衣也要扒下来自己穿。最喜欢扒铁路袭击火车,饿不死才能打仗。有一次弄翻一列火车抢东西,在车厢里看到一个穿制服的日本子蜷缩在小餐桌下,头也撞破了。他惊恐的看着我,说了一句“冯君,救救我”。父亲仔细一看这不是牡丹江铁路上那个日本子技术员吗?吃了一惊,咬咬牙给一边的战士使个眼色,那人上去往头上补了一枪,没回头看就走了。不狠心不行呀?他认出我了。我问父亲他怎么认识你?父亲说,“唉,这人可有礼貌了,经常去饭馆吃饭,我就好好待他套近乎探消息。有时还带老婆孩子来,那日本娘们儿大冷天穿个木屐说句话一弯腰,走路嘎哒嘎哒跑的可快了,我吃生鱼切片儿蘸酱油就是那日本子教的。唉,不是恨日本子侵略我咋会弄死他”。</p> <p class="ql-block">1970年12月我入伍前天很冷,等着发服装那几天冻伤了脚,父亲用抗联时的办法用冻猪油搓,还嘱咐我到了部队要做好防寒,夜里站哨要把棉衣扎在裤腰里。</p><p class="ql-block">年轻时听着父亲时不时的叙述艰难的岁月,没有经历过总觉得是在讲故事。在部队时父亲剪下一张“解放军报”寄给我,还写下“我不是老红军,你也没什么骄傲的资本,但要发扬革命传统好好干”。直到父亲去世后我才经常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一口夹杂着河北的东北话,在记忆里努力搜寻着父亲讲给我听的艰难岁月。</p> <p class="ql-block">今日思绪萦绕,退休后终于有时间了,为了弥补此生的缺憾决定在这个夏季,去东北,去看望那片令人魂牵梦绕的白山黑水,去探寻父亲战斗过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安静祥和的小镇一面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题图.河北衡水宁静的老家郝连阁村)</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