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叔

凤辇宸游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说)</p><p class="ql-block"> 山的后面,还是山,大山牵着几座小山庇护着一个村庄,很小很小的。小山的阳洼洼上,稀稀拉拉撒落着十来户人家,远远可以望见几个人影在黑油油的庄稼地里晃动,硷畔上传来几声寂聊的旺旺声。</p><p class="ql-block"> 三叔就在那几个晃动的人影中。三叔弟兄中排行老三,同姓家族里,按辈分,大部分人应该叫他“三叔”,有年纪比他大两轮的,也有刚会说话的碎娃娃。叫来叫去,时间一久,外姓亦称三叔,后来大伙干脆把“三叔”当作其名,再后来人们就一直这样叫着。三叔以其倔强的性格和独特的行事方式,往往成为村民茶余饭后的话把儿。</p><p class="ql-block"> 那时,他年过半百,略微驼背,一头苍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刀痕,一双沧桑深邃的眼睛里,永远闪烁着坚定又执拗的光芒。 </p><p class="ql-block"> 三叔家代代务农。他读过几年书,始终没有进学 。他也信奉“耕读传家”,终因家贫无资,读书只能半途而废,遂与土地结缘,起早贪黑,不离不弃。他的家产,除了几孔破旧土窑、几亩薄田和几畦菜地,就是一堆泛黄的书籍。那些书大多是他年少时读过的,有些卷曲破旧、残缺不全,他视它们若珍宝,时常翻看翻看。</p><p class="ql-block"> 那几年,村里年轻人开始进城打工,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三叔也去过城里两回,一回是给老婆看病,另一回还是给老婆看病。晚上住在医院附近的小宾馆,天气闷热,噪声大,蚊虫又多,他整夜整夜没合过眼。后来他总是说:“好甚了,城里太聒噪,晚上睡不着觉,乡下多安静,一觉睡到大天明。”他的话,令许多人叹息摇头:这老头太过守旧,不懂变通,妥妥的一只井底青蛙。</p><p class="ql-block"> 一年春天,村里发生了一件事,很大,很大。政府要在村里建一个大型水库,村民的水坝地、蔬菜园子和一部分老窑洞会被淹没,从此彻底消失。</p><p class="ql-block"> 征地拆迁消息传来,多数村民拍手称快,真是千载难逢,福从天降,从来没想到自家也能被征拆迁,甚至有人窃喜,或许一夜暴富,就去城里住高楼。只有三叔一脸不悦,长叹一声:“要是水库修好了,咱们的老宅子没了,田地没了,咱们的老老小小以后住哪里?以后吃什么,喝什么?”说完,使劲把半截烟屁股甩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踩。</p><p class="ql-block"> 征地工作开始了,村民都争抢着去签名字,还小心翼翼地摁了红手印,生怕把自家落下。唯独三叔死活不签,任凭老伴儿女怎么劝村干部怎么逼。他整天整天在村口徘徊,面对青山绿水、坡坡洼洼、沟沟岔岔,嘴里嘟囔着:“这么好的地方;这些宅基地、田地是老祖先留下来的,怎么能随便糟蹋,怎么能断送在自己手上呢?”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令人愤怒。</p><p class="ql-block"> 工作组多次上门找他谈话,都被他呛了回去。他甚至拿出了那些破旧书籍,指着一行行关于土地的法律法规内容,激动地说:“你们看看,这是国家写的,土地是多么宝贵多么重要啊!是任何人都不能随意浪费和破坏的,爱护土地,人人有责。你们不能这样做,我们要对得起子孙后代……”</p><p class="ql-block"> 工作组无奈,只得向上级汇报。上级派了好几拔人轮番跟三叔谈判,听人说工作组领导还在暗地里承诺多给他一些补偿金,安排他到镇上的养猪场上班。三叔愣是脖颈一僵脑袋一拧,不答应!他说:“宁愿饿死累死,也不离开这片土地。”这件事很快在十里八乡传开了,大家议论纷纷。有人支持三叔,认为他是在捍卫自己的权益,为后代着想;有人指责他,说他太过执拗,不通人情,还拖累了大家。甚至有人背后揭发,三叔曾到县城上访。</p><p class="ql-block"> 就在大家眼巴巴的瞅着三叔点头应答的时候,副县长落马了。或许因为负责农田水利的副县长被查,征地拆迁暂停了。三叔保住了大家的老宅与土地,一下子,他成了村里的罪人,县里的名人。 </p><p class="ql-block"> 三叔没有因保住自家宅子田地窃喜,也没有为大家失去补偿自责。他知道,这并不是他个人的胜利,这是对传统价值的一种执着与坚守。他依旧过着他的农耕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些破旧的书籍依然是他最珍贵的财富。</p><p class="ql-block"> 三叔的故事,就这样在周围村庄流传开来。他的形象,就是那个时代农民的一个缩影,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们的家,守护着他们的土地,守护着他们的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