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工的故事（上）

勾股定理

前几天一个湘西老乡来长沙申诉多年前的一个案子，我请他吃了两次饭。说起我和他的交情，按我们的年龄来算，也是有“半生”了。

九十年代中期，我停薪留职在一家公司担任副总经理，负责工程项目的管理。有一天，一个个头不高，身材瘦瘦，头发老长的人来公司应聘。虽然对他的第一眼印象不好，但我知道“人不可貌相”，所以还是尽量装着客气地接待了他。

这个应聘的人姓龙，是湘西花垣县人，毕业于长沙邮电学校，在湘西花垣县邮电局和省邮电局工作多年，又在社会上混过几年，自称对电子技术“熟悉得狠”。

我们公司主要与香港联视公司合作，从事路桥收费和电子监控的工程项目，很需要懂得电子技术的人才。我看他是老乡，又听他说得似乎有些内行，便决定留他试用一下。

正好我的美女老板从外面回来，我便要她也面试一下。没几分钟美女老板就面试完了，说人怎么用由我决定，然后又笑着对我讲：“这个龙工很有意思，他的头发长的快要盖住眼睛了，他说他以后等头发盖住了眼睛，他就剪两个洞，以后就从这两个洞洞里看世界了。”

我的这个美女老板是学英语的，和我是校友，对我充分信任，所以我那时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公司做事。

当时公司正好在下面的一个收费站做工程，工程部的廖经理在那里带队负责。我打电话给他，说新招了一个工程师，要他实地考察一下。然后要龙工自己坐车去工地找廖经理报到。

没多久，廖经理回公司办事，我问他龙工的情况，他用长沙的塑料普通话说：“不错，很能干，技术上还看不出高低，毕竟只是安装设备，还没有遇到技术难题，所以不好说他的技术如何。但他的工作态度很好，每天早上早早就起了床，在工此上转悠，其它工程师都还在睡觉。平时有什么难活，比如爬高杆安装和调试摄像头，以前是划拳来决定谁去爬，龙工来了二话不说就主动去爬。”

廖经理看看周围，又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有的工程师干活喊不动，龙工来了正好是一个促进。多几个龙工这样的人，我带起来会轻松的多。”

等到这个工程做完后，我就决定正式聘用龙工。我问他对收费监控系统感觉如何，他用湘西话回答：“没什么卵技术，就是些单板机加汇编语言，其它控制设备简单的像卵形，我们自己都可以做。”

于是我笑着跟他讲：“那好，你以后有空了就自己试做几个，公司给你提供经费，做出来应用后，公司再给你提成。”

那个时候，联视公司的零配件卖得很贵，超出市场价的几倍都不止。我曾经为着这个事情跟联视公司谈合作协议时争执过多次，但香港人做事刻板，就是不肯让价。于是我就只好在协议中争取到了“基于系统推护的时效性，乙方有权在市场上自行购买与甲方相同品质的设备和零配件用于系统的维护和维修”这个条款。

龙工聪明勤快，凡事肯动脑筋，虽然在职场上混了多年，但一点也没有职场上的陋习。他的工作台上堆放了一些从收费站撤换回来的坏的零配件，别的工程师在办公室聊天时，他一个人埋头摆弄那些玩艺。有时候他会来找我谈他的技术构想，我很忙，没时间听他多讲，就鼓励他大胆去做，有什么费用，都由公司报销。

不久，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展露才华的机会。

樟木桥收费站的收费监控系统是另一家公司做的，因为被我公司挤压得没有了生存空间，索性放弃了原来系统的维护工作，致使樟木桥的收费监控系统瘫痪了很久。我公司当然想重新做这个系统，但收费站的上级领导不想让原来的系统就这么完蛋，怎么也得有个过渡，于是就提出了对原系统整改的要求。

改造工程一个很麻烦的事情，远不如做新工程来得简单和赚得多，所以公司所有人包括老板，都不同意这个方案。老板说与其自讨苦吃，不如再公关一下，逼对方让步。

我的想法不同，我觉得改造工程可以最大程度地掌握这套系统的技术，可以为我们以后在这个领域走得更远打下基础。我那时对技术很钟情，至于其它的商业利益我不太在乎。

于是我带着龙工到樟木桥收费站呆了几天，详细地检查了系统的方方面面，回来后提出了一个全面的整改方案。美女老板问我有多大的把握，我说：“线路方面整改没有问题，控制器件的维修也没有问题，但若是系统还是恢复不了，就说明是系统主机有问题，这个我们是修不了的，只能换设备了。”老板听了很释然，马上就将方案递交给了到公路局。

不久整改的合同就签了下来。廖经理带着龙工和几个工程师在樟木桥收费站安营扎寨，工作了半个多月，终于将系统恢复了过来。

当然，在整改的过程中，收费系统的主机最终还是被我们换掉了。其它设备能保留的保留，能维修的维修，这个都由龙工说了算。

有一个栏杆控制器坏了，如果换用联视公司的产品要一千多美金，龙工说他可以自己做一个。于是他买来继电器等元器件，鼓捣了两三天，就做出了一个控制器，总共花费不到一百块钱。装在一个小配电箱里，拿到现场一试，很好用。廖经理赞不绝口，有一个工程师看了，说这玩艺他也能做，廖经理马上回了他一句：“关键是你没有做。”

整改期间我去过几次，收费站的站长对我们公司赞赏有加，说我们公司的服务态度好，技术水平高，比以前那家公司强多了。尤其夸赞龙工技术好，能吃苦，是干活的好手。又说龙工什么都好，就是爱找女收费员开玩笑，搞得那些女收费员见龙工来了就躲。说他们收费站流行一句口号，说是：“防火防盗防龙工。”说完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经此一战，龙工在公司的地位便稳固了，即使其它工程师有些意见，也无关大局。

公司给员工安排的宿舍在上大垅国庆新村，离我家不远。房子我看过，两室一厅改造过的，住3、5人没有问题。公司办公室主任对我有点意见，故意将龙工安排在一间最小的隔间，躺下一个人，基本就没有活动空间了。龙工找我反映，说他下班后还想在宿舍搞一下研究，房间太小根本就放不下什么东西。

我二话不说，叫司机开车马上去宿舍查看，然后选了一间最大的房间，要龙工马上搬过去住。回公司后告诉办公室主任，龙工的房间已重新安排好了，其它人由他再作调整。

龙工的家在湘西花垣县的一个大山深处，他不但继承了湘西苗人吃苦耐劳的精神，也保留了乡下人一些不好的生活习惯。

有一次，他们宿舍的一个女文员找我投诉，说龙工卫生习惯很不好，吃过的饭碗从来不洗，就放在水池里，弄得他们用水很不方便。尤其是上厕所不冲水，跟他说了几次都没用。于是我马上找来龙工，要他注意卫生，一定不能影响他人的生活。他唯唯诺诺，一副虚心改过的样子。好在他经常下工地，祸害别人的次数也就不多了。

有一天早上我去公司，刚进办公室就听到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说龙工在宿舍被几个穿公安制服的人带走了。美女老板利用她的关系，问了好多地方，就连省国安厅都问到了，就是没有任何消息。

过了几天，派出所才有消息说他是被花垣县的公安抓捕的，说他涉嫌一起暴力袭警案件。

从此，龙工就从公司消失了，但我跟他的交情并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