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 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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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同年周紫云的邂逅，像是冥冥中的约定。记得29号那一天，在申城南京西路百年老字号功德林和她初识，随后虽然只是短暂的几日交集，但那相知的、柔柔的微笑，如同一抹夕阳余辉，沁入了心底，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尽管是偶遇，忒珍惜。

6月6日 星期三 多云

上海功德林总部是佛门弟子赵云韶1922年创办的素斋，以办佛事和淮扬风味的素菜为特色，店名金字招牌由中国佛教学者、书法大家赵朴初书写，素食技艺已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菜肴多为豆制品做的传统素食，形态逼真、营养保健，色、香、味、形、神、皿、质俱佳。我每次奔沪，都慕名而来。

像往常一样，我刚踏进门，便被服务员热情地迎到一层，10人大圆桌的6号桌，4号桌，9号桌，满眼望去，清一色的老克勒。

服务员安排我就座的7号桌气氛热闹，一外国食客低头玩手机，几个本埠食客笑眯眯地挤在一起等待美食。“阿拉要恰恰饭” “好伐啦”“格厄宁老有腔调呃”……阵阵欢声笑语中，圆桌又添了把椅子，紧接着入座了一位老阿姨。

只见她面容昳丽，身着一袭宝蓝色改良旗袍，脖子上系条遮颈纹的蔚蓝色小丝巾，浑身散发一种时尚与复古交融的气质，不经意间显露出上海女人简约中的精致。

“阿紫阿姨，好久不见啊，阿拉还以为侬去淮海中路新开张的那家面馆呢！”

“其他餐馆的川流或熙攘我是不去赶的，吵死了，阿拉只喜欢这里的环境，恰了几十年，习惯啦，古色古香，有禅意。”

　　食客们闲聊间，服务员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双菇面端上桌,我被笼罩在萦绕的热气中，这热气,有着诱人的香味。

邻座先生率先开动，他猛地夹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浓汁的香甜，面条的Q弹，伴随着咀嚼的声响，仿佛每个味蕾都在燃烧，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画面。

老外的笑清澈而透明，边吃边点头：不愧为素食鼻祖，口感筋道,浇头双菇烧的蛮浓郁，The noodles are good.

听着外国友人对功德林的点赞，我抬起头，与上海阿姨两个陌生人目光交汇，相视一笑。这就熟了。

她说侬是外地人？我说您看出来啦？她说侬刚才跟服务员点餐，沪语不标准。我莞尔一笑告诉她，我来自湖北黄石。

阿紫眉毛一挑,眼里带笑，“巧的耶！我的表姐也是黄石人，她是剧团唱戏的，叫张亚宁。”

我拍手惊呼：亚宁啊？她可是汉剧团的头牌花旦！年长一点的黄石观众都认识她。《江姐》《雷雨》《朝阳沟》《双玉蝉》，大凡主角都是她饰演的。

记得小时候就读的重庆路小学离该剧团比较近，每每放学铃声响了，我便高兴地哼着歌，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赶去看演员们排练。

那戏剧舞台上，张亚宁最好看，她的动作如诗如画，无论是手势、身段还是台步，都充满了节奏感和韵律美。”

……

双菇面的汤汁醇厚，我完结最后一滴，准备挪椅闪人，阿紫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嫣然一笑道：“黄石朋友，谢谢你喜欢我表姐，谢谢你还记得她。扫一个？”“嗯？好哇！”于是我们加了微信好友。

6月7日 星期四 阴

早上，阿紫来电叫我乘坐地铁2号线，在静安寺下车与她汇合，她带我去看张爱玲。“张爱玲？她不是1995年死了吗？” “我是说带你去常德路看看她的旧居，触摸她煮字疗饥的地方。”

地铁入口，人流如织，阿紫在风中等我。我俩见面后怕走丢了，一直手拉着手往左走。不一会儿，走到常德路195号，这是一座意大利风格的七层建筑，旷世才女张爱玲曾住在这里，那时叫爱丁顿公寓，尔今叫常德公寓。

张爱玲和她姑姑张茂渊居住的6楼65室，门上挂着牌子：私人住宅，谢绝入内。

大作家离世已多年，而她文字的魅力仍在这里绵延，我们与一群来看望她的各地读者和文人上到6楼后，进不了房间，统统被保安冷冰冰地挡在了门外。

起大早赶个晚集，这么大老远来还看不成，我垂下头，有点沮丧。

阿紫见状，摇了摇我的肩膀，“林妹妹，侬开心一点哦，阿拉请你去和平饭店恰个小饭好不啦？”

赶地铁，一抹奔流的画面。我们换乘2号线转1号线，终于到达南京东路20号，直奔和平饭店第6层，找了个靠窗可以看外滩水鸟飞翔的座位。

在西湖龙井的清香里，阿紫讲她是张爱玲的资深粉丝，并问我读过几本张的小说？我如实回答看过《倾城之恋》《金锁记》《红玫瑰与白玫瑰》《花凋》《半生缘》《十八春》《雷峰塔》《易经》《少帅》《惘然记》。阿紫轻轻咳嗽一声，她眨着眼，嗓音低哑，雾气逐渐在眸底凝成水，开始跟我讲张爱玲和胡兰成的爱情故事。

“ 白日细碎，行色匆匆；在动荡的战乱年代，才子才女不期而遇。心高气傲不喜与人交往的张爱玲，没能逃过世俗情爱之苦。

张爱玲有时和姑姑住在著名的卡尔登公寓301室，但凡姑姑外出的时候，胡兰成便跑来玩。

张爱玲说：有一种感情叫做遥远的你，而我，只想做你心里的唯一。胡兰成表白：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薄暮，窗外天寒地冻，风雨交加。窗内，热恋中的人儿似火山爆发，男的忘了耕，女的忘了织。

恋爱脑，让人失去理智，变成了不求回报的奴隶。她爱他爱得那么卑微，在送给胡兰成的照片后面题字：见了他，会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年轻的时候读张爱玲的人生，怨她遇人不淑，一代惊世才女，爱上了胡兰成，他的汉奸身份，带给她一生的屈辱，令她后半生颠沛流离，漂泊异国，饱尝艰辛。

年岁渐高，才慢慢明白，他们的相逢是“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诗经》里的故事流淌了千年，每一份纯真的爱恋，都是情意绵绵，了无邪念，是一份思无邪。”

……

1944年，胡兰成与张爱玲结婚。但胡终究不是专情之人，1947年6月，张爱玲写诀别信给胡兰成：穿破十条裙，不懂君的心。从此后，这二人的一场传奇邂逅，就此辛酸谢幕。

6月8日 星期五 晴

清晨，阿紫说左膝盖骨有点疼，要去华山医院看个门诊开点药。我到福州路过早，正赶上亦舒在上海书城三楼签名售书，新书是《玫瑰的故事》《我的前半生》。

她的小说已是引爆全网的高人气之作，总销量直接碾压香港全体女作家。

有个记者问：“您写的《玫瑰的故事》是真人真事？还是在造梦？”亦舒回答：“华人文化与梦有不可分解的纠缠，庄子梦见蝴蝶，杜丽娘游园惊梦，怡红公子在一座红楼里做梦，有人趁黄粱未熟时也做了一个梦，苏轼说，他夜来幽梦忽还乡，看到亡妻在小轩窗下正梳妆。我的小说有点原型，基本是织梦。”

亦舒签名售书活动一结束，我便刻意避开市中心的繁华和喧闹，专拣绿荫小道玩，一人在漫步中享受孤独，也在孤独中感受自由，不知不觉来到了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

在电影厂门外的窗口排队，买好票准备进场，迎面走来一位须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这老者咋长得蛮像达式常？我上前怯怯地问：“您是达式常先生？”他说“是我”。他问：“你是谁？”我说“我看了您的好多电影。”

他放缓脚步，唇角扬起，脸上洋溢着笑容，那笑容中藏着岁月的积淀和人生的睿智。

他讲：“说说看，你看了我那些电影？”

他双手交叠在了一起，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回应。“都看了，老多呢！”我很严肃地回答他，如：《年青的一代》《燕归来》《人到中年》《书剑恩仇录》《谭嗣同》《画魂》等。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这是《年青的一代》中的插曲《勘探队员之歌》。欢快的旋律，激励人心的歌词，极具感染力，我那时候读小学二年级，都会唱。”

微风轻拂脸庞，回忆如水流淌，达式常讲在1965年他参演了电影《年青的一代》，当时在片中饰演一个富家子弟林育生。

为了更好地理解和诠释这个角色，他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体验挥金如土的生活上。

………

时间悄然溜走，与艺术家聊天是一场思想的盛宴，围观的影迷越来越多。门卫师傅很会见机行事，他拿了笔和一本电影厂刚出版的新画册，恳请艺术家给他写几个字留作纪念。

达式常先生轻轻接过笔，潇洒地在画册扉页写上自己的大名。

这也算是影迷同影星的一场邂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