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往事

倾城向子

（一）
太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我还小，什么遗憾都敢拥有，什么农活都不想做。

有一年收到婶婶送的书包和文具盒、彩笔，那可是村里买都买不到的礼物，我和妹妹喜出望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礼物，小心翼翼的对待，对中山这个地方，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那个年代在村镇生活，还没见过火车和高铁，从广西到广东山高路远，长条上下铺的大巴车需要从下午哐当睡到第二天早晨才能到。那时候努力攒钱，东拼西凑勉强买了两张前往中山的汽车票，舅舅送我和妹妹去汽车站，交代了司机照顾一下，也交代了我们注意安全。
卧铺的邻座，不是大叔就是大姨，要么左右开弓嗑瓜子聊天，要么夜里鼾声如雷。

于是我和妹妹总是习惯抢占第一排最上边靠窗的位置，乡野飞驰在窗边，夕阳伴随，偶尔也能遇见同一行程的大巴。令人惊心动魄总是在高速服务区，夜里停满了大巴车，下车去卫生间时，反复记下车牌号和颜色，生怕找不回去，好在那些年从来没有找错过要上的车。

暑假或者寒假，我们最期待的就是有机会到中山，中山是我们除了村镇以外，到的第一座城市，印象里有孩童记忆就在中山生活过，因为长大后看到了小时候的照片，原来，早早就和中山有了缘分。暑假帮妈妈在工厂里干活，或者是寒假去中山过年，又或者是高中休学后去中山接受治疗，后来，是工作之余到中山看望父母，还能见一见叔叔婶婶、弟弟妹妹们。
寒来暑往，小时候大部分美好的记忆都在那里，从记事起到现在，对中山，我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那一年我还在读初中，暑假在中山度过，爸爸带我们去珠海看海，那是第一次看海，原来大海是这么广阔无垠，时而平静、时而汹涌，就好像，我们在山上看远方的山一样，山的那边还是山，那海的那边还是海吗？

东桠村是我印象里去过次数最多的地方，那时候，我们可以在村子里走街串巷，到处野，唯独不会出那个村子，到了晚上也绝对不单独出门，我记得那时的东桠村人烟稀疏，有那么几家异域风情的小洋楼灯火阑珊，羡慕极了，院子里还有鸡蛋果、杨桃，小时候吃到鸡蛋果，长大后才发现那是稀罕物。

邻家有一个当兵退休的爷爷，他总是一身正气，高高瘦瘦的，学识渊博，时常将笑容挂在脸上，吃过他给我们摘的杨桃，听过他夸过我们聪明漂亮，见面时常常嘱咐我们要多读书。而我，也深深地记得关于他的记忆，最后记得关于他的画面，是他在客厅里沉迷于看报纸上的时事政治。

那时候我手里有一台诺基亚手机，通讯录里除了家人还有几个同学外，好像最期待的就是手机能响两声了，当时还没有微信，短信依旧是短信，见不到广告也转不了账，人们总是把最重要的短信存进手机卡里，有上限条数，犹豫斟酌，精挑细选，其中一条是中山号码，135神州行号段。

那是一个智能手机还没有完全推广、人人都能拥有的年代，3G时代，一切外界的信息大部分只能暂时通过报纸、新闻联播来了解，那时候，手机并不是我们当前的爱好，只是一部可以用来联系远方的设备，剩下的它只能被我们放在一边。

如果当时的手机有拍照功能，或许，就能和那位爷爷有了一张合照。

太多记忆都模糊了，但记得有一年春节，爸爸妈妈踩着单车在寒冬的夜里，带我们去看盛大的烟花，只记得这么一段，是在爸爸妈妈的身后渐渐地长大。

我喜欢那时的中山，那里至今存续着我的思念。

过往的岁月里，那座城和那里的人，赠予我孩童时期的快乐，曾温柔以待地将美好牵绊着我。

关于中山的一切，我一直一直都还惦念。哪怕辗转过多个城市，也未曾忘记过那里的故事，不多不少，不增不减，自始至终一直记得。

（二）
休学那年，我到中山治疗，除了治疗期间，就是做作业、看书，偶尔给家里的植物浇浇水。每天上午要做的事情就是问爸爸今天午饭想吃什么菜，或者忘记问了，就自由发挥，做好饭打包好就送去工地给爸爸，如果时间允许，还会做个汤给他，当然，那是妈妈教我做的。

那时候天不算太热，坐公交车晃晃悠悠30分钟就可以到达，车上没什么人，可能是因为我每次送饭的日子都在工作日，所以没什么人走那条线，车上依旧用粤语播报着一站又一站，后来，我听懂了，知道这一站过后下一站是哪里，不用再去担心会坐过站。

中山的小山有很多，爸爸工作的地方在一个村镇里边，每次到站下车我就给他打电话，说饭送到了，就等他骑着摩托车出来拿，有时候寒暄几句，有时候他在原地吃完，我再提着饭盒坐30分钟的车回家，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我和这条线的公交车司机叔叔熟了，每次见面就打招呼，下车就跟他说再见。

有一次我刚上车他开口用粤语问我：“你唔读书喇”？我回答他：“我在休学，准备返回学校了”。他笑了笑点点头，继续专心开车，我坐在座位看书或者凝神眼望窗外，每次都是独坐那个位置，没有被打扰，那段时间，我独爱那种独自出门的感觉。

很多年过去，我还在想那位司机当时应该是高兴的，我不再出现时，他应该知道我已经回去读书了吧。我也遗憾没有跟他道别，告诉他我回去读书了，那一个多月，他开的车很稳当，陪我走了这段30分钟的路程，大概，这也是我念念不忘的地方。

（三）
疫情三年，没有机会到过中山，再去时已经不住在原来的地方，东桠村也就忘记了故地重游，只知道，那些年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的孩子，已经成家立业了，多了几分从容，但原有的美好依旧记得。

叔叔听到我喜欢吃海鲜，会一大早去挑选最新鲜的食材送来家里。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时，我的记忆又被拉回从前，那时候，最热闹的就是周末叔叔带着一家子回来东桠村住上2天，大家一起准备吃的，团聚真是一件很圆满的事情，我怀念那样的热闹，是每次在中山必然会发生的一件趣事，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几个孩子围绕着大人，大概，能聚齐在一起成为亲人，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那时候弟弟还未长大，我也还在读书的年纪，就这样我们被大家宠爱着，现在的我们也学会了宠爱她们。

2024年夏至的早晨，天气微凉，干干净净的天空，我拨出了那个135的号码，手机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妈妈，“早晨”（粤语），今天的天气真好，嘿嘿，想你了。

故事层层叠叠累积覆盖，心里清空又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