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下西瓜的时节,天亮得早,我晨练后顺路去集市买瓜。</p> <p class="ql-block"> 卖瓜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农家汉子,黑红脸堂,头发不剪,干刺刺蓬蓬着;说笑间,露出两排紧实实的牙齿,齿间还残留着饭渣。他守着一车西瓜,大的大,小的小,秧叶并不水生,一看就是山岭地的旱瓜。</p><p class="ql-block"> 卖瓜人顺手摸过一个,一刀切开,略有空隙,沙沙的红瓤。好瓜,我叫他挑两个。他费力地挪动腿,说右脚受了点伤。我下意识看下去,他穿件黑裤,一条裤筒卷着,一条裤筒放着。黑黢黢的右脚面肿胀着,还凸起宽宽的一道明疤。</p> <p class="ql-block"> 他给我挑了两个瓜,一个有点大头小尾,一个有点扁平。我有些诧异。他看出来了,歉乎乎地笑笑:“别看我这一车瓜,老爷孙子七大八小的,是旱的,真旱瓜。在山岭地里,一瓢水一瓢水,兑着汗珠子浇的,虽然样不济,吃吃就知道了。”他把俩瓜放到电子秤上,八毛一斤,共十六点六元,“六毛不要了,十六”。我用微信支付了。</p> <p class="ql-block"> 他除去西瓜,还捎带着一小堆桃子,黄底红鼻,鲜亮鲜亮的。我问他啥品种,他说在地边随手栽的一棵树,也不知道啥品种,甜,就是不大脆。他切开一个叫我尝,又甜又软,正适合我。我拾上一兜,并不问价,他却主动说:“都是卖的两块,给你按一块五”。上秤,“五块钱”。</p><p class="ql-block"> 我扫上款,正要转身走,他忽然喊住我:“错了错了,卖上一份定的秤是两块,忘了改成一块五。”又见我已付了款,不加思索,顺手就捧起四五个桃子补进我的兜里,容不得我推让。这下恐怕连一块五也划不到了。他大咧咧地说:“瓜果这玩意,是吃头子东西,又是自家地里种的,粗拉拉卖就是了。”</p> <p class="ql-block"> 我喜欢他的爽快,趁着没有顾客,和他闲聊几句:“这脚是咋伤的?还肿着。”</p><p class="ql-block"> 他告诉我:年前我拉着一车白菜萝卜进城赶集,早上黑朦朦行到一个转弯处,忽然蹿出个骑电动车的妇女,情急,我猛一拐把,一头撞到了路边树上,那妇女也叫车后腚摔了出去。我住进医院,脚脖子粉碎性骨析,打上了钢钉;那妇女说是也有伤,住了院。当时现场认定责任的时候,有旁观者给出主意,说是双方的责任,我当时不能动弹,但头脑清楚,自觉实诚了半辈子的庄稼人,不能卷着舌头说话,是咱撞的就是咱撞的,当场签了负全责。</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问他,前后花了不少钱?他说:“自己打钢钉的三天就花了一万多,电动车妇女住了二十多天院,花了四万多,总共六万来块钱,都是我支的。一一这就不孬,人家没留下症候,没惹上麻烦就心里利索。 ” </p><p class="ql-block"> 我唏嘘,问这些钱全靠地里的收入?他立马摇摇头:“地里可白搭。你看我种了这二亩地西瓜,一千五百棵,好了能卖万把块钱,除去本钱,还得搭上工,落不下几个。今年这个旱法,地里更欠收。土垃里刨食吃,可不易。那钱是卖了猪卖了羊,加上亲戚朋友凑的。”</p><p class="ql-block"> 我无语,看着他肿胀的脚。</p><p class="ql-block"> 他说:“去一回医院大夫没好气说一回,说我再不静养,非出大毛病。你说,我这一地活,能坐得住,养得起吗?我寻思,反正得有好的那一天。”</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有人来买瓜,我不得不告别这位农家小老弟。</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我把西瓜放在桌上,抚摸良久,一刀切开,红红的沙瓤,咬一口一一真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