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地追忆（二十八）

青铜器

红土地追忆（二十八）

梦想成真

72、73年我在南华一中共教学三学期，除任教的两个班是＂猪骨头＂难啃外，其他方面都还好。尤其是人际关系还不错，无论与领导、同事抑或学生都有很多往来，建立了感情。但与此同时我也为自己文化水平低下感到自卑和担忧，深感若这样的状态继续下去，很对不起所教的学生。我想去读书去提高，哪怕就近读海南师范专科学校也行，初中生教初中生这种怪异的现象应该结束。

（南华四队、二十二队场友在南华四队队部大合照，2008年11月）

　　恰好73年邓小平复出，在他主持下，4月国务院批转了院科教组《关于高等学校1973年招生工作的意见》，对推荐和选拔工农兵上大学的规定进行了修订，增加了“文化考试”的内容，除需经过评议推荐及审查、复查外，还要进行语文、数学、理化三科的书面文化考试。此文件5月初在南华一中教师会上作了传达，学校根据团部指示动员青年教师踊跃报名。我当即举手报名，並在会上谈了自己报考动机——提高文化水平，做合格教师，为更好地培养学生做准备。

学校领导当场没表态，只是要我写份正式的书面申请。随后领导班子开会专题研究我的申请，並征询了学校其他老师的意见。两天后符书记和黄校长找我谈话——根据我在一中的任教表现、之前在连队的表现和群众意见，学校同意推荐我参加上大学考试，並告知已报请十一团党委和教育科批准。若团部通过了，学校将会减轻我的教学工作，让我利用高考前的时间半脱产做复习准备。

（我与太太参加南华知青场友五十周年在广州云台花园聚会，2018年11月）

　　因学校这关通过，团部关也很顺利通过。教育科孙贵兴干事很快就找到我，告知团部已批准我参加考试，考场设在龙门师部学校，时间定在7月中旬。同时向我透露，今年招生因需要文化考试，故往年由领导分配名额的做法已行不通，而是需要公开竟争，择优录取。这样做法使得报名人数不仅增多，考生的来源面也扩大了，除知青外，还有农场的职工子弟。这些职子由于高中毕业才两年，他们既符合推荐的时间要求，而学过的知识还新鲜滚热爉，故竟争优势很大。而我团分配到的大学名额並不多，除上海外国语学院英语专业那个名额是定向招生，已定下由职子陈华永报考特招外，其他还剩华南工学院机电专业1名，中山大学生物系昆虫专业和历史系考古专业各1名。僧多粥少，竟争会很激烈。孙表示，你和职子高中毕业生相比，劣势明显。不过事在人为，抓紧时间复习吧，说不定经过努力会有奇迹出现。

（与南华四队老队长李家林夫妇合照，2001年5月于广州）

　　孙干事的提醒非常及时，让我知道今年文化考试形势的严峻性。这对我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是今年招生很公平，若由上级指派而不是需文化考试，我还未必有机会上大学。坏处是我一个初中未毕业的老知青要与一群毕业不久的高中生去竟争，肯定没有胜算。唯有勤愚补拙，利用仅有的二个月时间好好补习一下，或许有一线生机。我不怕考试，更不怕竞争，我深信即使今年考不上，也能吸取经验教训，明年再战就是。况且自己也非一无是处，至少语文是我的强项，我相信只要正常发挥就能拿高分。数学中的代数和初中物理学过的还记得，应该能拿到一些分数。难点在于没学过的几何、化学和高中课程。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临急抱佛脚，死马当活马治，希望考试时能瞎猫碰上死耗子，逮到一点分数就是胜利。

（与孙贵兴干事＜左3＞等场友合照于广州珠光路如意珰海鲜酒楼，2023年11月）

　　而在我团仅剩的三个名额中，我觉得考古专业这个名额好像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我历史学得不错。刚好去年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西汉墓惊艳出土轰动一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有志成为考古工作者，希望也能投身到这种极有诱惑力的事业中去。而中大生物系昆虫专业非我喜欢，但为了升学保险起见，我还是在志愿填报表中把它填为第二志愿，

好在我就在一中教书，近水楼台先得月，找语数理化的教材和参考资料供复习用很方便，请教数理化方面的问题也有现成的老师。我记得那两个月复习时间曾不断去劳烦阿通、立强、伯兴等老师。他们也不厌其烦地向我作解答辅导，收获还是不少的。当然自己更是豁出命日以继夜地啃书，就连去伙房打饭的路上也在背公式、分子式，那段时间真可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蝶恋花》）。

（南华四队知青在广州白云山聚会，2001年10月）

　　广东的考试时间定在7月15、16日，之前两天我们这些考生都到龙门师部集中，先检查身体、拍个人证件照、填写表格，由监考老师讲解考试注意事项。我惊奇地发现我校司徒立强老师竟是其中监考老师之一，太好了！我还可以抓紧时间请教请教，由他监考，我的信心也更足些。考试就在师部学校教室举行，每个考生单独一张桌子，除笔等文具外，不准带书进入考场。监考老师除发试卷，维持考场纪律，监管考生不能作弊外，还负责提醒考生掌握好做卷时间。我至今不知道自己当年的考试成绩，但自我感觉试卷基本能顺利做下来，成绩应该比原先预估的要好一些。但凭这样不算高的考试成绩能否被录取，实在心里无底，等待放榜那一个多月很是忐忑不安。

（南华四队知靑在广州合照，2000年11月）

　　不料到了8月份竟出了＂白卷英雄＂张铁生事件，让高考形势发生了根本变化，由强调文化考试成绩重新变为重在表现，其次才参考考试成绩，甚至不看考试成绩。我当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沾了哪方面的光，最终竟被录取了。但到中大上学后，72级历史班政治辅导员杨儒光老师找到我：＂李龙章，你是我录取的，我看你的表现不错，语文成绩也很好，就把你要了！＂杨老师是湛江人，73年负责中大文科湛江地区招生工作，他的话应该可信，看来两方面的因素都起到作用。

（南华四队知青与老工人陈侯夫妇在深圳合照，后排左1为作者，2001年10月）

　　我永远记得八月下旬那天下午，我正百无聊赖地倚床看书，突然听到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正准备出外看看是什么情况，只见李观海老师兴冲冲地进门，一手抖着一张像介绍信的纸条，一边对我说：＂龙章老师，恭喜恭喜！中山大学考古专业！＂啊！梦想竟成真？我不敢相信，连忙拿过那白纸黑字的中山大学录取通知书看，上面赫然写有我名字，后面是历史系考古专业，注明9月1日前到校报到注册，落款中山大学，1973年8月X日，並盖有中山大学钢印。二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努力奋斗终于换来最甜蜜的果实！我当时兴奋的心情恰似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所描绘的＂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虽然我还是单身汉，没有妻小，但不妨碍我立时手舞足蹈，放浪形骸地宣泄一番。

此时一中的领导和老师闻讯纷纷赶来我的房间祝贺，＂恭喜龙章老师鱼跃龙门！＂＂恭喜你——未来的考古学家！＂＂徐闻无古可考，龙章老师一去不复返了！＂我连连回谢，称若无领导和老师们的支持和帮助，绝无龙章的今天。随后我借用阿通老师的伙房仔做了一桌菜答谢一中同仁。二弟如章知道消息很高兴，也赶来参加宴饮，大家边吃边喝，勉励祝福的话语一直说不停。

（在广州云台花园知青五十周年聚会上抽中奖，2018年11月）

　　我团另外两个名额此时也有归属，华工的名额落到潮汕知青陈明强头上，中大昆虫专业名额为黄春夏所得，他也是潮汕知青。我们后来一起到龙门师部集中，再一起乘车转船奔赴广州上学。74年5月团杨参谋长和朱指导员到广州出差，还专程召集我们在穗上大学的十一团知青见面座谈，那次陈明强和黄春夏两位同年亦有出席，但后来他们的去向就不清楚了。

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立即把回中大读书事写信告诉家里，家人知道后高兴得像发了疯似的。父亲那段时间居然天天跑到大沙头客运码头，希望能碰到我，好帮忙拿行李，结果是屡屡扑空。等我真回来时，他却错过在码头碰面机会。当回家见到我时，矜持的老脸居然绽放出花一样的笑容。

（朱指导员与广州地区南华知青大学生在广州起义烈士陵园合照，前排左2黄春夏，左3陈明强，后排左1林林，左3朱指导员，左4作者，1974年5月）

　　至此长达近5年的红土地知青生涯宣告结束，我幸运地重新背起书包上学读书。回首五年知青时光，我感谢南华农场的领导和老工人，是你们的关照和帮助，使我经风雨，受锻炼，从稚子变成可造之材！感谢南华一中的领导和老师，是你们的包容、帮助和指导，使我这个本不合格的老师站稳了讲台，进而还转化为人生的腾飞！感谢南华四队及我所认识的知青朋友，五年共同奋斗所结下的情谊深入骨髓永远难忘！感谢徐闻红土地，你就像胸怀宽广的母亲，用丰盛的乳汁哺育了我成长，你肥沃的红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

2024年6月19日写于深圳福田寓所

（南华四队女知青在广州珠光路如意珰海鲜酒楼合照，2023年11月）

（作者上大学前在海康龙门师部拍摄的证件照，1973年7月）

（在广州文化公园广州知青下乡25周年展览会前合照，前排左1作者太太、左2陈伟新太太和儿子、左3谭迺生太太；后排左1作者、左2南华八队知青叶小鹰、左3如章、左4南华八队知青陈伟新、左5南华八队知青谭迺生，19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