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父亲办画展——丁芾—写于2024年父亲节

丁芾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6年了!我却覚得他仍时时活在我身边:双楠小区里,路边树荫下的长椅还有父亲和妈妈休憩、谈笑的身影;一进小屋,就会看到父亲挥毫作画的背影;父亲正等着我,欲和我谈画论道;每次回家,父亲都会亲手动笔给我改画。(直到最后,父亲己站立不起了,已拿不住笔了,仍坐在沙发上,边讲解边用炭精改我带来的画——自从退休后,我全部身心扑在画上后,每周回家,总要带几幅自己觉得画得最好的画,而父亲却总会从中挑出不足和欠缺之处!而改之。这改过的画也总会让我耳目一新!)</p><p class="ql-block">离开父亲的日子愈久,父亲对我独特的爱,感受愈深!我对父亲的思念更是愈来愈倍加浓烈!感恩我生在这样的家庭。感恩父亲几十年如一日地对我精心的教育和指导!特别是当我也走上以绘画为乐,以画而荣的今天。</p><p class="ql-block">又是一年父亲节。父亲的件件往事,不可遏止地一一涌上心间。犹如刚刚发生在昨天。</p><p class="ql-block">我在这里记下当年为父亲办画展的往事。以寄托我难以自拔的对父亲的浓浓的思念。</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81岁时,举办个人画展的欲望让父亲欲罢不能。</p><p class="ql-block">这是他50多年来深藏在心里的夙愿。</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30年代曾师从一代大师徐悲鸿、黄君璧学国画:画山水花鸟画。早在40年代初,父亲就曾在成都、峨嵋、乐山等地举办过个人画展。解放后,在那极左的年代,山水花鸟被归为资产阶级一类的东西。可怜父亲一生没任何嗜好:打牌、下棋――嫌浪费时间;说东家道西家、谈享受讲穿着、摆排场,对他真真是“哪一个烦字了得”!在音乐声中画几笔画,写几个字,就是他的最高享受。在那不堪回首的年代,父亲为画吃尽了苦头:他的一幅葵花向阳图中竟有一朵是12瓣!好呀,竟敢画国民党党徽!于是,父亲成了现行反革命――直到邓小平上台才平了反。</p><p class="ql-block">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父亲在长宁县黄金滩农場监督劳动改造时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一间十多平米的房子,一张破木床,窗后是臭气熏天的大糞坑!三块砖磊成灶……还不用说周围的那些革命警惕性和阶级觉悟极高的农場员工,时时投来的或鄙视,或厌恶,或敌视的种种目光……</p><p class="ql-block">即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父亲仍瞅空,悄悄画点小画。这画就是当年父亲劳改生活的真实写照。</p> <p class="ql-block">父亲劳动管制时,所在农場黄金滩之景。</p> <p class="ql-block">然而,在被贬长宁的日子里,在作为反革命分子的日子里,以及在平反后的每一天,父亲都不辞劳苦,踏遍了长宁竹海的每一个山颠,每一处峡谷,一边给长宁竹海的不少景点命名(那时,长宁竹海还属于未开垦的旅游处女地),一边悉心探索和钻研竹海的绘画技法和表现手法。</p> <p class="ql-block">自古到今,国画里画竹的不少,但出新不多。几乎都是画几枝,或是几节(局部)。因所有的竹子旳杆都是一样的直,叶子都是一样的形状,变化不大。所以要画出竹海的磅礴气势,近景、远景和景深的差别,很难很难……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用了整整20多年时间,终于成功地将竹海的幽深飘渺和磅礴的气势成功地表现了出来。</p> <p class="ql-block">60岁的父亲退休回老家成都后,静下来潜心作画。</p><p class="ql-block">因历史的原故,父亲没有参加市美协、省美协。可他的同学或比他低年级的同学们,一个个都是美协会员,一个个都举办过个人画展,出过个人画册,在社会上和美术界都是很有名气。</p><p class="ql-block">每当聚会,谈到大家共同的话题国画时,父亲不时敏感地注意到,有的同学眼里流露出的那一丝丝怜悯:想当初,你在学校不是很优秀吗?怎么出校这么几十年,竟变得只会耍嘴皮功夫了:到这把年纪还一事无成!每当这时,父亲难免有失落感:自己的画一点不比他们差呀!即使他们来家看到墙上挂的画后,发出的感叹赞赏中,你也可以读懂他们的想法――这就是你最得意的仅有的几幅画吧?但又无法分辨,父亲心里一直堵得慌。</p> <p class="ql-block">1994年夏,父亲极其慎重地对我说,他想办画展。这是他第一次吐露自己的心愿。因为我的工作性质的缘故,接触外界相对多些……所以,父亲让我好好想想,看谁有能力帮他了这个愿?</p><p class="ql-block">从小到大,父亲难得这么认真严肃地要我给他办件事。所以,我极其重视。立即给刚从成都市市委宣传部部长的岗位上退下来的朋友打了个电话。并再三强调,父母都是80年代初退休的,退休金很少,请尽量想法,既要办画展又少花或不花钱。</p><p class="ql-block">一个月后,朋友来电话告知:已疏通好各种关系,也和有关人士联系好了,让父亲在成都市群众艺术馆办展一周。不收一分钱。谁知父亲听后却变得忧心忡忡。他对我说,他的同学都是在省美术馆开的画展,成都市群众艺术馆档次太低,不要钱他也不能去那里――怎能降低自己徐悲鸿学生的身份……无奈的我只好对朋友再三说对不起!此后,父亲再也不对我提办画展的事了。</p> <p class="ql-block">然而,1996年初,爸爸又一脸严肃地把我们三姊妹和弟弟召集到一块。父亲说,他决定了要在省展览馆办画展。他已打听过了,办一次画展需要一万多块钱。他自己有点积蓄,我们几姊妹一人出2000块……</p><p class="ql-block">父亲身体不好,从小就是病病哀哀的。文革再遭了那么大的罪,身体更是衰弱不堪:平时只要多和人说几句话(即使是我们家里的人,而且,不管谈什么话题),当晚准因兴奋和激动而不能入睡,第二天准象患了大病似的……然后,就得连续吃药、调养许久许久。一想到他的身体状况,我们几姊妹心里都发虚:父亲真办画展,不可能不接触熟人朋友、新闻媒体等各式各样的人,更不可能不和人不说话。那不是要父亲的老命呀!另外,现在的人都很现实,关心自我生存条件,关心和自己经济利益有关的多,喜欢欣赏画和爱看画展的人真的太少太少。前不久,国画大师徐悲鸿诞生100周年画展,社会各界及新闻媒体那么重视,可除了开展剪彩的头一、两天,展厅还算热闹外,后几天真可谓是门可罗雀!再说,那昂贵的展出费用,对于退休金总共只有500、600元的父母、对于都正在焦头烂额地筹措购单位房款项的工薪阶层的我们几姊妹,都是太沉重的负担……办画展不该出本个人画册!钱虽化得多点,却能把父亲一生的奋斗和成就作一个总结,能将父亲的画永远地留传下去……然而,父亲执意要办画展。并说,有关联系等杂事,他自己跑。我们几个只要在开馆时帮着照看照看就行了。话说到这步,我们也无法再说什么,一个个苦着脸去筹措资金……</p> <p class="ql-block">不料,在交定金的那个月,父亲病了:因假牙不适,而使牙梗上长了个小瘤。必须马上住院动手术。</p><p class="ql-block">78岁的老父动手术,医生没把握,我们的心也提到了喉咙上……好在一切非常顺利,手术异常成功,术后恢复得也令人吃惊地好……</p><p class="ql-block">自然,画展因此搁滩。</p><p class="ql-block">半年后,父亲觉得身体稍有好转,又一心扑在他的国画上,继续他的笔耕生涯。</p> <p class="ql-block">没想到,1998年春的一天,父亲又把我们姊妹兄弟召集到一起,说,他打算办画展或出画册。让我们每人出4000块钱,就当是给他的80岁做个大生。</p><p class="ql-block">父亲身子骨弱,常年病不断;加之文革的冤案。他苦了一辈子,怀才不遇而耿耿于怀了一辈子。能活到80岁的今天,确实是很不容易。</p><p class="ql-block">我早就在想,怎样给他过个隆重而又值得纪念的生日?这下正好。于是,我们根据父亲的身体情况,决定出画册。过后,父亲瞅了个我一人来家的日子,又是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他已把很多朋友和同学的画册一一看过了,也向他们请教过了,一本纸张稍好,印刷稍好象样的画册,需要2·6万元。我们几姊妹出的钱加上他和妈妈多年的积蓄,够了。</p><p class="ql-block">如今,联系印刷厂,谈价钱的事就交给我了――因我办事踏实认真,他也叫得动。得知父亲放弃办画展的念头,我心里暗暗吃惊。于是,我反复问父亲:真的是要出画册不办画展了?出了画册后就不再提办画展了?父亲的回答非常肯定!</p> <p class="ql-block">于是,从没搞过印刷业务,也从没和谁谈过什么经济合同的我,为了了父亲这愿望,全力以赴……</p><p class="ql-block">待我联系好印刷厂,谈好价钱后,80岁的父亲便忙碌起来:自己排版,自己三番五次跑印刷厂校色,校样……唉,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我咋不帮老父亲跑跑印刷厂?!</p><p class="ql-block">八月初八,父亲生日前夕,画册正式面世。其精美程度和父亲的真画几乎相差无几。父亲高兴极了,工钱也让父亲满意:比原计划整整少了8500元。</p> <p class="ql-block">从此,我想,父亲的事可能就此告一段落了吧――他可以无牵无挂平平静静地享天伦,渡晚年了。</p> <p class="ql-block">但没料到1999年春节,父亲等我一人来家时,又异常认真而慎重地对我说:“我决定要办画展……”闻言我大吃一惊:不是说好出了画册就不办画展的吗?!怎么才几个月就变卦了?!我深深体会到父亲的固执和他对艺术的热爱和执着!</p><p class="ql-block">母亲得知后,悄悄对我说:他还是要办画展啊?你先答应着,别理他。姐姐弟弟妹妹得知后也不以为然。但事后我想到父亲那81岁的高龄,想到他那衰弱的身躯,想到他那执着而又充满渴求的目光,我的心儿告诉我,若不尽全力让父亲了这个愿,今生今世父亲不会安宁,我今后也将永远后悔!于是,我又全力一赴……</p> <p class="ql-block">1999年3月6日,在画坛上沉寂了近50年的父亲的个人画展在四川省成都市文化宫正式开展。</p><p class="ql-block">如今的父亲不谈档次规格,只关心人气旺不旺。所以,我们选择了位于市中心的公园大门和展厅都不收门票的文化宫。届时,在朋友们的鼎力相助下(当然,父亲的画也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四川电视台、成都电视台、四川日报、成都晚报等各大新闻媒体都进行了报道,特别是四川日报还连续报道了4次。</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展出期间,父亲的学生们,那些以郭嘉煊为首的十多个60、70岁的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的老人们,自代伙食,不收分文地不管刮风下雨,每天轮班准时来到展厅,热情地接待来观画的人和各式各样的来访者,忠心耿耿地看护着展厅里的每一张画。我也请了假,每天必到,随时接待新闻界的朋友们。弟弟更是卖力:每天早上打的送父母去展厅,收馆又准时来接。平时还想方设法抽空来照应……远在北京的妹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寄来500元钱略表孝心。</p><p class="ql-block">开幕式上,原中央大学的同学,岑学恭,黄纯尧,苗波,赵华明等到埸热烈祝贺!</p> <p class="ql-block">父亲和好友岑学恭在开幕式上(岑学恭因画三峡而国内外闻名,号称岑三峡。三峡画派因其而在四川,在全国崛起。)。</p> <p class="ql-block">父亲和徐悲鸿先生在川的大弟子,以画马闻名的屈义林及其子屈智平在开幕式上合影。</p> <p class="ql-block">父亲和徐悲鸿的弟子,著名画家屠古虹在开幕式上。</p> <p class="ql-block">父亲的同学兼好友,徐悲鸿的弟子四川省美术学院的教授何芳华寄来贺词。</p> <p class="ql-block">看完画展,徐悲鸿的弟子,90高龄的著名老画家黄纯尧先生提笔赞之“匠心独运写竹魂,中西结合山河新。花香鸟语含深意,宝刀不老数丁君!”</p> <p class="ql-block">画展办得空前成功。人气特别旺。</p><p class="ql-block">一个70岁的婆婆站在那幅怒放的牡丹图前久久不愿离去,非要用1000元买下……一个大病后久久不能起床的形同枯木的老爷爷,被朋友硬从床上拉起来,拖来看画。谁知,浑身无力勉强而来的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竟不觉累。他对父亲说,自己仿佛刚到蜀南竹海去旅游了一次,觉得神清气爽,换了个人似的。</p> <p class="ql-block">父亲的一个80多岁的瘫痪了几年的老友,非要来看画展。因其实在无法行动,妻子多次将其阻止。这天,趁老妻外出有事,赶快打电话给也是81岁的弟弟,让他叫来出租车,来到文化宫门口,我们赶忙迎上去,两个人架着他硬是一寸寸地挪。最后,还是父亲的学生,那个70岁的老人把他背上了二搂的展厅,让他坐在藤椅上细细地观赏:看完几幅画,一人抬椅子,我和那70岁的老人又架着他一寸寸地挪地方。他看得泪流满面:“忠瑛,你终于有了今天……我早就说过你应该办画展,应该专攻你的长项--竹海…</p> <p class="ql-block">父亲见了这一切,心情畅快极了。那几天,父亲瘦了。但精神很好。每天,父亲频繁而又耐心地接待来访的每一个新闻记者,对他们有问必答;和他们娓娓交谈……态度温和地指点亲朋好友怎样欣赏国画。尤其使父亲满意的是他的同学,也是徐悲鸿的弟子们看了都感到发自内心的折服,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p> <p class="ql-block">每天,父亲频繁而又耐心地接待来访的每一个新闻记者,对他们有问必答;和他们娓娓交谈……态度温和地指点亲朋好友怎样欣赏国画。</p> <p class="ql-block">一对跑遍大江南北的港商夫妇反复欣赏反复斟酌后,当即定下三幅竹海精品…</p> <p class="ql-block">喜欢画美丽的孔雀。那是因为父亲心里始终充盈着对美好生活、美好人生的憧憬。</p> <p class="ql-block">尤其使父亲满意的是他的同学,也是徐悲鸿的弟子们看了都感到发自内心的折服,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p> <p class="ql-block">多年来,长宁县的竹海接待了数不清的绘画名家,然后,几乎都是乘兴而来,抱憾而归:没能如愿画出竹海的风貌。竹海的气势。竹海的韵味。</p><p class="ql-block">父亲聊聊几笔,画出了竹海独特的秀丽和幽深!</p> <p class="ql-block">一个老太太站在这幅“飞瀑”前,久久不忍离去——她说:“年纪大了,没法去旅游了,这瀑布画出了气势:我感觉到了瀑布倾泻而下,势不可挡的力!就象听得见瀑布的轰鸣声!感受得到浪花的飞溅……我就象亲身到竹海旅行了……”父亲听之,别提有多高兴!有多满足了!</p><p class="ql-block">是啊,有能读懂自己的画的知己,真好!</p><p class="ql-block">而自己的爱好能给他人带来快乐,也是自己人生的最高享受!</p> <p class="ql-block">这是父亲的城外奶奶住的老家龙爪堰。风景不一般。</p> <p class="ql-block">悠闲地安居在红墙巷的院子里。那是父亲的创作最佳时期!父亲的一幅幅佳作就出自这座小独院。</p> <p class="ql-block">红墙巷78号。时常紧闭着双开黑大门。院内的小院即景。</p> <p class="ql-block">当然,画展期问,每晚父亲都得吃安眠药入睡。我想,这期间全靠他的精神撑起的。画展完后,父亲肯定会大病一场……</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出乎我们大家意料的是,画展结束后一周,我们回家看见父亲不仅没生病,反倒长胖了――多年深深凹陷的双颊奇迹般地变得丰满圆润了!而且说话做事都变得精神翼翼地――就象吃许多付特效的十全大补药似的!</p><p class="ql-block">直到这时,我们才真正认识到,办这次画展对父亲有多重要。</p><p class="ql-block">后来,我每每回想起这段往事,都暗自庆幸:幸好当年及时为父亲办了这埸画展——过后不久,父亲的同学加朋友,徐悲鸿的弟子:屈义林,黄纯尧,岑学恭,屠古虹等一一仙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