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一个悲惨的秘密

芳华伊人

这是一个关乎生死的大秘密。于当年的母亲而言，会是五雷轰顶的沉重打击，于当年的我们，是万箭穿心的疼痛。如今往事重提，我依旧心痛欲裂，泪流满面……人都说，世上最苦莫过于黄莲，可我姐的命比黄莲还要苦几分。我家兄弟姊妹七人，只有姐姐与我是女孩，姐姐长我五岁，我与姐姐感情特别亲密。从小到大，形影不离，姐姐对我极尽包容和呵护，而我对姐姐则充滿强烈的依赖，姐姐走哪我跟哪，我就是姐姐身边的一个影子。 姐姐17岁那年，适逢全国人民度大灾荒，史称“三年困难时期”，我家断粮了，爷爷和父親都得了浮肿病卧床不起，全家人的生死都压在母亲肩头。一位热心大嫂对母亲说，与其一家人饿死，不如给大女儿找个有粮食的婆家，换点粮食度难关。姐姐太小了，17岁还是个孩子，男方又是外地人，母亲开始坚决不答应。架不住那位大嫂天天劝说，再看看面黄肌瘦的一家人，陷入困境的母亲最后无奈点了头。婆家送来两袋救命粮，那是用姐姐尚未成熟的青春换来的。 母亲看看粮食再看看姐姐，天天偷着抹眼泪。母亲对介绍人说，俺姑娘太小，结婚一定要等20岁以后。介绍人满口答应，可姐夫家除他与哥哥，还有父親和老奶奶两人，没过多久，介绍人就以80多岁老奶奶不能做饭为由，劝说母亲同意姐姐去婆家帮忙。姐姐这一去便成了人家的人，奶奶病重不能做饭了，提出让二孙子赶快结婚，母亲心里一百个不同意，可吃了人家的粮食，说话就没了底气，只能含着滿眼的泪答应了。我那时12岁，可我能理解母亲心里的苦，更舍不得姐姐嫁人，也常常偷着掉眼泪…… 姐姐结婚后不久，奶奶就去世了。姐姐勤快能干性格温柔，全家人对姐姐都很好，姐夫家不缺粮，姐姐也饿不着。后来孩子们相继出生，给姐姐带来很多欢乐。可本该幸福的姐姐，后来却命运多舛。先是7岁的大儿子在水塘玩水不幸溺亡，姐姐为此哭干了眼泪，从那时起姐姐学会了吸烟，姐姐心里有多苦可想而知。二十年后，心里的失子之疼还没彻底抚平，27岁的大女儿又因故突然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姐姐怎能承受得了这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50岁出头的姐姐得病了，糖尿病、脑血栓。姐姐家虽然不缺粮，但有三女一儿要养育要读书，哪哪都需要钱，姐姐舍不得花钱买药吃，尽管我节衣缩食帮她买中药，可那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还要带病去田里劳动，帮承包菜地的姐夫侍弄菜园，摘下的菜拿市场卖换钱花，致使病情越来越重。 2001年农历5月初9是母亲83岁生日（父亲已去世），姐姐非要回来看老妈。在姐夫的陪伴下，她拖着一条不灵便的腿和一条不会动的胳膊，乘了火车换汽车，一路颠簸来到老妈身边。那时，我和哥兄弟正想方设法筹划为老妈盖新房，病中的姐姐不顾自己治病用钱，也拿钱资助。姐姐的孝心感动着我，我只能悄悄地用另一种方式帮助和回报姐姐。这次别后不久，就得到姐姐病重的消息，我们娘家人急急忙忙乘车北上去看望姐姐。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姐姐神智尚还清醒，但丧失了语言功能，我握住姐姐苍白的手，往事历历在目，不仅悲从中来，呜咽不已。姐姐用她迟缓的目光看着我，欲说不能，欲哭无泪，看到姐姐如此难受，我哭成一个泪人……没多久，姐姐带着对母亲的深深牵挂，带着对家庭、对子女的难舍难离，带着对亲情的无限眷恋走了，走得那么匆忙，那么令人心碎，我悲痛的肝肠寸断！那时，正值老妈的腿被邻家恶狗咬成重伤，疼痛难忍，正在治疗中，我和哥弟嫂子和弟媳们商量来商量去，也不敢将真情告诉老妈，怕老妈承受不了噩耗的打击，怕老妈思女心切一病不起……我们商定：不能让老妈知道，一定要严守这个天大秘密！ 那以后，我将姐姐孝道老妈的责任，全部担到自己的肩头，频繁回家看望老妈，炕前膝下为老妈做事，洗澡、洗衣服、剪指甲、收拾卫生、做好吃的、逗老妈开心。聪明的老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无数次问我：“我真想你姐姐，她能不能回来看看我？”“要不，你想法把我送你姐家？”每次面对老妈那双期盼、疑惑、探究的眼神，我都无言以对，难过万分，只能强颜作笑，把谎言编得更加天衣无缝。有一次，老妈两眼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姐姐老不回来，看样是没有了，走就走了吧，活着也是遭罪。”我控制不住自己，低头略顿，想说出真话。抬头再看老妈时，老妈已是脸色大变，两眼含满泪水，我顿时明白，老妈是想从我嘴里“套”出真情，证明她的猜测没错。 我立即转念回答：“妈，我姐就是瘫痪不能动，把您送去看看也行，可您去了我姐能让您走吗？姐夫要照顾姐姐又要照顾您，多累啊，咱就别去了……”老妈神经好像松缓下来，轻轻舒出一口气：“这么说，你姐姐还有？”我艰难又肯定地点头。我那时又急着回家看老妈，又怕回家见老妈。想到姐姐已经永远回归自然，想到走遍天涯海角也无法让姐姐起死回生，想到老妈年龄越来越大，仍然不敢将真情告诉她，我无数次背着老妈躲到无人处默默饮泣……姐姐去世那几年，我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姐姐的每个周年日，我都去坟头泪祭姐姐。去时，满怀悲悲戚戚；临别，又是哀哀心碎，三个外甥女个个与我相拥，抱头痛哭，街坊邻居见状，无不潸然泪下…… 后来的几年，我的兄弟嫂妹和我，一直揣着这个沉重的大秘密，在忐忑不安中过日子，生怕哪天不小心，让老妈知道真相，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我每次回家都嘱咐大人孩子，又让五弟叮嘱四邻，不能泄漏半个字。精明的老妈真就多次向近邻打探，善良的邻居们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个个守口如瓶。就这样，我们一大家人，在妈面前说话都小心翼翼。我们一直将这个秘密守到2007年农历6月初3凌晨，已经89岁高龄，思维仍很清晰，头天下午还在台阶上走动，晚饭还正常食用的老妈，没给我们儿女留下哪怕几个钟头的抢救和守护时间，竟毫无征兆地突然去世。那时，我与老妈分别才刚刚十天,谁能想到，十天后我们母女便阴阳两隔。 想想人生无常，生离死别竟是如此的残酷，再想想姐姐的病故一直没让老妈知道，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跪倒在老妈灵前，心如刀割，日夜悲泣。我声声悲问：妈啊，您怎么不等我？您为什么不等女儿回来？哪怕让我说上一句话也好啊！那种撕心裂肺的疼，那种大恸大悲，那种濒临绝望的情绪，几乎将我击垮……后来，经过千百次的精神和情感的挣扎，用了三年时间的心理调治，我才从精神崩溃的边缘慢慢走了出来。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想，谁能告诉我，我们子女坚守这个秘密是对还是错？对老妈是孝还是不孝？是不是太过残忍？我痛楚的心，承载的不仅仅是无尽的思念，还有沉重的自责和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