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北山歌熏陶着少年的我

黔北渔父

钓叟日记6

黔北山歌熏陶着少年的我

九天落雨九天晴，九天不见妹出门；

九天不见妹挑水，河中不见喜乐裙。

“得哧——啭——上易——”（驾驭耕牛的呼唤）
在细雨茫茫的春天，黔北大山深处传来了高亢的山歌，偶尔也能从树梢缝隙中看到戴着蓑衣斗笠在追赶着耕牛的唱歌人，这就是生活在黔北高原的农人，他们一辈子劳作在这片土地上，衣食是的耕作的的主要成果，山歌是他们精神生活的泉源。
那还是一九六八年的深秋，我随着上山下乡的洪流来到农村，饥饿和寒冷是生活的常态，文化艺术全都套上了封资修的镣铐，就八亿人民八部戏也只能在城市才能看到，然而在贫瘠的山村，这饱含真情实意的山歌，农人们对生活、对爱情、对美的向往和呼唤就从没有停止过，我也是在这儿接受了山歌的熏陶与滋养，与农人们共欢乐共呐喊，有了山歌便觉得生活有了乐趣，那些高亢的唱腔，撕心裂肺呐喊表现得多么有情有味，歌声也熨平心中无限愁苦的皱纹。

哥哥哥哥好狠心，把妹拖进剌林林；

太阳太阳晃眼睛，石头石头硌背心。

那是一个火热的中午，我在田里铲田坎，老农一边犁田一边哼着这首山歌，刚晓人事十六岁的我听得脸红身热，不觉停下锄头问他，怎么把那话儿也唱出来啦？多叫人难堪哦，老农瓮声瓮气地说：“小子！你不要借故偷懒哦，只要心里想，那样不能唱，你知道吗？老先人们说得好：“唱歌是为比诉苦，吹笛是为卵伸冤心中想这些，就唱这些噻。”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哈哈哈哈哈！佛洛伊德老先生研究一辈子的潜意识的心理成果，还没有老农的句话来得自然，来得切贴，我觉得这山歌就是黔北大山深处，青山绿水中的天籁，地籁，人籁的共鸣啊！是山村永不磨灭的灵魂。
在这片贫穷的土地上，在这群粗犷的农人中，山歌没有被淘汰，没有被沉沦，这让很多人大惑不解，相传文艺界的主持人，在选定那个时代的文艺式样时，有人推荐“山歌”，他觉得低俗淫秽没有入选，山歌才有幸没有成为他们宣传的文艺样式。这样，山歌就能自由地清新地在这群粗犷的农人口中传唱，经久不衰，真所谓：青山有幸听山歌，京剧无辜作“现代”。

关门听见情妹叫，开门看见情妹笑；

大路人多难开口，小路人少心又慌。

爱情是黔北农村的山歌永恒的主题，男女之间用歌声倾吐着爱慕与向往，有的直露，有的含蓄，曲调活泼轻快，清新顺畅。

妹是高山一枝桃，蜜蜂寻花满天飞；

蜜蜂落在桃花上，两翅摇摇不肯归。

山歌传承了《诗经》“风”这一部分中的“比兴”手法，男女主人公把他们朝思暮想的爱情赋予各种自然物和生活的情景中，如箩筐、背篼、树木、猪草、斑鸠、画眉、岩鹰、大山、道路、房屋等，自然贴切。准确地表达了对幸福与爱情的渴望。
冲破封建包办婚姻的桎梏，追求爱情自由与男女平等是文艺复兴中反封建的一个重要主题，在我们这个曾经是半封建制度的社会里，黔北山歌也自觉不自觉地表现了这一主题，请看男女山歌对唱：

女：送郎送到五里坡，再送五里也不多；

再送五里怕人笑，不送五里心难搁。

山歌将赶场天大街相遇，一见倾心，离别时依依不舍，怕羞怕笑，却鼓着勇气十里相送的的情境表现得淋漓尽致。

男：山歌越唱越开怀，井水越挑水越来；

小郎走了桃花运，越唱山歌妹越来。

爱恋是冲动的魔鬼，在美丽的姑娘面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自信也幸运，他大胆地挑逗，充满了快乐与幸福。

女：等哥等得手脚麻，眼泪流干眼睛瞎；

喊声情哥哪阵到，冤枉妹妹好年华。

想念心中的白马王子，焦急地等待前来约会的哥哥，喜悦与烦燥聚于心中。

男：风吹木叶十八排，哪里仙风吹妹来？

哪里仙风吹妹到，前村吹到后村来。

仙女般的恋人就在眼前，小伙子喜形于色。然而在那时婚姻必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常常是自由婚姻的最大障碍，请听那美丽的姑娘和小伙子的诉说吧：

女：昨夜挨打为哥们，周身打得麦染青。

前门打得后门转，没有埋怨哥一声。

男：昨夜挨打我晓得，我在后面斑竹林。

心想下来来拖下，爹妈和我是仇人。

爱情使人变得勇敢，爱情使人变得坚强，为了自由与爱情，为了朝思暮想的情哥哥，美丽的姑娘用自己的方式与包办婚姻抗争：

女：昨晚挨打又挨诀（骂之意），传呼带信叫哥接；

没得轿子马都好，没得唢呐吹木叶。

为了美好的明天姑娘喊出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女：太阳落坡又落岩，情哥接亲久不现；

唯愿花轿快抬出，糠篼跳到米篼来。

这儿的山歌成千上万，山民们自豪地唱道：“只因那年涨大水，山歌堵断九条河”， 听吧！这歌声有的激越亢奋、有的诙谐幽默、有的庄重严肃、有的情意绵绵，其内容的丰富，形式的多样，演唱者的普及是前所未有的，在这十里八乡，你会看到：老头一边割草一边用沙哑的嗓音吼叫；放牛崽骑在黄牛背上哼着调皮的小调；老婆婆纳着鞋底板低声地唱着少女时的情歌；少妇们用山歌打情骂俏，在山坳上、在田坝里那儿有人群，那儿有劳动，那儿就有歌声，乡民们蔑视不会唱山歌的人，被看作低能，没出息。

山歌越唱越好听，二胡越拉越细声；

画眉成双才肯叫，哥妹越唱越巴心。

是黔北的山歌让我忘记了前途的灰暗与无望，食物的短缺与粗糙，精神的孤苦与寂寥我也象山民们那样高声吼叫着、呼唤着、歌唱着。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黔北山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的实践中，以自己勤劳和智慧，在满足于自己的物质需求的基础上也创造了山歌这一灿烂的文化艺术，使这朵乡间的野花变得光彩夺目，甚至灿烂辉煌啦。
山歌除了歌颂爱情外，也涉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其构思异常巧妙和完美，其内容有对生产、生活的指导，对人生理想美好愿望的追求；对英雄人物的赞美；对邪恶势力的鞭挞，语言朴实优美，诙谐有趣。

一颗豆子圆又圆，推成豆腐卖成钱；

莫看豆腐生意小，小小生意赚大钱。

指导生产生活，劝人勤劳致富，语言直白，道理简明。那时不能自己做生意，所以还真不敢把这首山歌大声唱出来哦。

人生在世不平等，富的富来贫的贫；

富贵贫穷都由命，不可欺心去害人。

山歌努力在那个动乱的社会里在小山村创建和谐安宁的氛围，劝人安贫，劝人向善，使小小山村远离了相互的斗争。

基层干部雄纠纠，只管种来不管收。

农民群众气昂昂，又骂爹来又骂娘。

对当时一些违反科学瞎指挥农业生产的人的愤怒，山民们只能借助山歌发泄心中的不平。

五月寡妇过端阳，菖蒲美酒兑雄黄，

别人兑酒有人吃，奴家兑酒无夫尝。

这山歌表达了寡妇对死去的丈夫的无限怀念，情真意切，还有对旧时代那种童养的痛苦生活的描写，表现了黔北妇女对这种陈规陋俗的愤怒，对这种不合理的社会现象的反抗，听吧：

抬头望天天又高，低头看地地生蒿，

回头看郎郎又小，心头好似冷水浇。

人生自古伤离别，婚丧嫁娶是山村的大事，在这时黔北的妇女们都会用山歌表现自己的情感，生动切题，委委动听，常叫听者泪流涟涟，如表现出嫁前姑娘与母亲同在床上的情景：

五更明月照西方，小女房中哭爹娘；

叫声爹娘泪如雨，养育恩情实难忘。

特别风趣的要数“骂媒”一节，姑娘边哭边骂，有口无心，权当取乐，也表达了姑娘不忘养育之恩，舍不得生她养她的故乡之意：

枇杷开花一大砣，花嘴媒人你听着：

你的嘴皮薄又薄，花言巧言对母说。

哈哈哈哈！还是用一首劳累一天后，准备收工时唱的山歌结束对黔北山歌的叙述吧！这山歌明快清新，表现了劳累了一天后，将要结束活计，迎来可口的晚饭和甜蜜的休息的快活：

一对喜阳雀，飞过乌江河。

站在杉树上，望着太阳落。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伟人这样说，黔北山歌的辉煌灿烂正说明了这一点。
古往今来，中国的农民是最穷苦的人，生长在黔北高原大山深处的的农民们就更苦啦，他们生时带着啼哭落在肮脏的被褥上，包在补了又补的尿片中，在饥饿、疾病和寒冷中坚强地成长，死时在唢呐的哀鸣和亲人的哭喊中复归尘土。穷困凄苦的生活他们习以为常，在他们想象中最美好的生活也不过是有肥肉吃有苞谷酒喝，尤其是在物资极度匮乏，困难时期，只有这山歌充实了他们的生活，丰富了他们的想象，山歌寄托了山民们的全部喜怒哀乐，当枯燥的劳作使他们筋疲力尽，他们会发至肺腑地吼叫，唱出出心中的山歌，高亢的歌声在山间回荡，又钻入山民的全身的每块肌肉，每个关节，让困乏与饥饿从身心中荡涤干净，因此山歌于农人，如家里仅有的几斗苞米、醉人的米酒、火辣的朝天椒、浓烈的旱烟一样是乡人们的最爱，有了山歌，生活便有了乐趣，有了生活的希望，于是就快乐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