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与吴立民绘画创作及其他

梧桐树 

<p class="ql-block"> 吴彬</p><p class="ql-block"> 美国亚洲文化学院赵晓明先生嘱我就音乐与吴立民绘画艺术及创作的关系写一篇文章。</p><p class="ql-block"> 我是吴立民的长子,以前曾帮助他整理过两篇他的口述文章,至于给他写评论性的文章,从来没有想过。接到这个要求后我仔细想想,与其像不少人在他父母去世以后写篇悼念文章,还不如在他们都活着、认知健全的时候写一篇,并且写好以后认真地读给他听,让他能完整知道他在他儿子心里面的真实感情与形象。</p> <p class="ql-block">  事实上,直到最近几年,作为儿子的我,才渐渐理解自己父亲的不容易、不简单,我常常为此感到惭愧。下面,先简单、但尽可能“客观”地谈谈从小到大,我对自己父亲的感受。</p><p class="ql-block"> 中国有句古话:知子莫若父,但反过来却没有“知父莫若子”这一说,从我自己的体会看,这是有道理的。吴立民生于1939年初,吴彬则生于1967年底。吴立民的父母都是大学生,家庭生活条件很好,他二十七岁以前的人生,总的来说,在同龄人中可谓是人生开卦,风流倜傥,但此后却是急转直下,跌入社会底层,一直在低谷徘徊至老;而吴彬出生的时候,虽然父母亲都是农民,小时候有时还吃不饱饭,但总的来说,人生的日子是越过越好。所以要想儿子吴彬理解老子吴立民其实蛮难的。</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觉得我父亲不如村里的其他农民,生产队里的每个社员都比我父亲厉害;他后来当手艺人做油漆雕花的时候,很少见到他在家里,感觉他在村里有点另类;再后来做水利工程师的时候,我们家有一半时间住在了当地的集镇,大家见我父亲都会尊称“毛师傅”,但“毛师傅”却有两次遭受过屈辱的欺负而毫无抗争的能力,这两件事虽然从未听我父亲提过,在我的心里却至今愤愤不平;再再后来,当他开始以画家身份重新开启自己人生的时候,我与我的弟弟妹妹都不知道(不知道我妈妈知不知道),他实际上是要重新定义自己的人生了。那个时间节点,大概比我现在这年龄早二三年,从此,我变成了画家的儿子。似乎,作为画家的儿子,其酸甜苦辣的感受更多,一时一刻很难说清楚。</p> <p class="ql-block">  在吴立民正式把绘画作为他人生目标与使命之前,画画只是他的业余爱好,我平时能够看到的,就是各种节日空闲的时候,他才郑重其事铺纸拿笔画画,出门在外时,偶尔也会看到他口袋里装个速写本,有时会停下来写写画画;在社会上,则以画画画得蛮好的油漆师傅、能够仅凭反复倾听、反复修改而画出形象比较逼真的逝者画像而在当地留下名声。他55岁时,当时有政策可以“内退”时,他就开始了退休生活。刚“内退”,他就利用自己的专长,与人合伙造了个小型水电站,这为他以后能全职专心画画提供了一些经济支撑条件。他开始他全职的绘画人生的时候,那种全身心的专注与投入,给我与我的家人都留下了深刻而不可磨灭的印象。基本上,他在各种场合环境里,眼睛里看的、脑子里想的,全都是画画,闹得因此而常常失眠。这种状况可以说一直持续到现在,估计在他死亡以前不会有变化。绘画作为一种艺术创作,与他的生活已经合而为一。也许是因为充沛的精力被太过疯狂地投入,从2012年到2017年间,他在台州、杭州、深圳,经历了三次死亡,所幸每次都被抢救回来,除了落下需要有人搀扶才能行走的残疾以外,身体各项指标反倒更加正常健康。</p> <p class="ql-block">  了解、同时也对他欣赏有加的郑竹三先生、金建华先生,都曾私下称赞“吴立民是个天才画家”。我在杭州大学读本科的四年间,因为崇拜各类天才,阅读了不少关于天才研究的著作,得出大部分天才具有的一条共同基本特征:非常的单纯、高度的专注,因单纯而专注,因专注而单纯。还有一个特征是:疯狂、自视甚高或是不知天高地厚。因单纯专注而疯狂,因疯狂而不知天高地厚。这两个方面在我父亲身上都有明显的表现,所以我内心深处有时候也会认为我父亲确实是个天才,只不过这是第一次以文字形式公开说出口。他在2004年出版的个人画集的后记中写了几句话,主要意思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他就是想自己能够身后留名。2007年在一次与台州美协主席陈伟年单独吃饭时,我恰好在旁,在谈到自己的艺术追求时,他毫不隐讳地说,自己就是想在中国美术史上留名。我清楚记得当时陈伟年的表情,他在一愣之后肯定地回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我知道,这就是我父亲内心的真实想法。忘了是什么时候,有天早晨他醒来对我与我妈妈说,他昨晚上梦见自己已经成为中国的水墨泰斗。后来在福建遇到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的黄坚,他在发出的多篇文章中都称我父亲为中国水墨泰斗。我不知道这是我父亲告诉他这是自己的梦想,还是黄坚自己心里以为的、还是作为媒体人宣传目的而随意按上的称呼。但这类“泰斗”、“大师”的称呼,让我非常的难为情。我父亲说的“泰斗”,我理解只是他对自己的一种期望,希望自己能比肩中国画史上的那些大家。“泰斗”、“大师”,只有官方与全社会公认的德高望重的大家才配称呼,而像我父亲这样,其实是处于社会底层,毫无“背景”的人,接受这样的称呼除了徒增麻烦,不会有一点好处。</p> <p class="ql-block"> 可是,我的父亲却可能没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他2003年左右,就带我妈妈租住在杭州劳动路,可能是希望能够在杭州与当时的名家大咖交流学习,在提升自己艺术水平的同时,得到同行认同并融入杭州画坛。在杭州画画的人可能有成千上万,要在这个城市凭画画出人头地,其难度可想而知。可是,我父亲凭着一股天真的绞劲,争取到了许多在当年看来并没有什么交情的陌生人的帮助,竟然在2007年元旦,在中国美院美术馆与孔仲起先生从艺60周年大展同馆举办展览。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但是,凭借这样一个画展要挤身杭州画坛,这又是绝无可能的。其中的原因,对社会现实情况略有所知的人其实都清楚。能在当代众多艺术家中脱颖而出的,背后各有各的原因,并非纯粹以艺术成就论英雄。所谓“名人字画”,往往书画家本身首先要挤身“名流圈”,成为有名的公众人物,而在中国这样一个环境下,几乎离不开相关学术机构、相关权力机构、相关大资本大藏家的背书与支持,而我父亲恰恰对这一切都秉持着比较强烈的批评态度。他是太使自己性子的人。曾有画廊提出请我父亲制作潘天寿指墨画的请求,被我父亲当场拒绝。我说张大千也造过很多假画,他说反正我不干;也因各种原因错过几次与资方的合作,尤其有个山东藏家曾给了我父亲有力的支持,但最后也没有合作起来。我父亲想得比较简单,他认为不断探索他的艺术世界,创作出具有独创性的艺术作品,再加上展览,社会就会认同他的艺术。但懂点“人情世故”的我知道,这样下去不会有多大的效果。因此,一些重要的个展与参展,我都是力所能及支持一下,实际上都是我父亲一个人搞定的,比如中国美院美术馆的个展、中法建交50周年巴黎卢浮宫的参展、文化部文化艺术中心举办的北京皇城艺术馆个展以及山东的两次个展,我帮助他展览的有两次,一次是由省委宣传部主办的“美丽中国·浙江篇”个展、一次是在北大百年讲堂举办的个展。2014年以后我父亲再没有举办过任何展览,而是到处游山玩水,转入纯粹的艺术创作。我感觉到,在这种状态下,他越来越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了,原来与外部世界的冲突不见了,性格变得更加平和。从绘画艺术风格看,原来作品中那些树木蜷曲生长、挣扎的东西都不见了,而换之以平直自然为主,色彩的运用也更加丰富,以黄色绿色黑色白色为主基调。86岁的他,却常常是灵感不断涌现,不断有新的作品呈现出来。</p> <p class="ql-block">  这里,我要补充说明,他的性格与认知与外部环境所存在着巨大差异。以2007年元旦我父亲在中国美院美术馆展览中有个专家座谈会上有些专家的发言与孔仲起先生的忠告为例。在专家座谈会上,除了普遍的对我父亲艺术给出基本正面评价的同时,“草根画家”、“民间画家”、“水路画家”等等词语多次出现,这些词仔细想想,其实都是对画家的出身的考量,并非对画家作品艺术性本身的考量,座谈会中,郑竹三先生大概是感受到这个问题,所以轮到他发言时,他首先就指出:今天我不来评论专业不专业的问题,而是就艺术论艺术谈论自己对吴立民的看法。郑竹三先生今年初还特意为我父亲专门写了一篇长篇评论文章,高度肯定了我父亲的艺术成就。在浙江著名画家中,直接了当对我父亲作出完全的正面评价的,最重要的大概是许江、吴山明、郑竹三等三位。还有一位非常特别的长者值得一提,就是刚刚去世的99岁的刘江老先生,他在中国美院展馆一个人默默地非常认真地品读完我父亲的作品,我当时因为感觉到这是个非常有涵养的长者,就一个人默默陪在他身边,想听听他对这些作品有没有什么评价。但是没有听到一句话。只是临走的时候,听到一句仿佛自言自语的话:过两年再来办一次看看。后来刘江先生在六和画廊也如此这般认真地看了一遍我父亲的展品。我认为他对父亲的作品没有完全肯定,但认为是值得期待的。这里要再说到孔仲起先生的“忠告”。因为我父亲2007元旦的展览,事先早已确定为“孔仲起从艺60周年大展”的,而我父亲因为许江院长点头“可以在美院办画展,时间由他自己定”这句话,就把展览时间同样选在2007年元旦。但想不到孔仲起先生知道这件事以后,主动把美院美术馆三楼让岀来作为我父亲的展览空间,所以事后我父亲带我登门向孔先生道谢。在他家里,厚道善良的孔先生以自己为例,说到他的学生的学生都已是博导,同时婉转提醒我父亲,像他这样的画家要得到画界与社会认同是非常艰难的。后来在六和画廊为我父亲题词:立足人民。现在回想起来,孔先生的忠告是非常正确的。像我父亲这样的画家,要想凭各种关系打出知名度、得到社会认同,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立足人民”,专心致志画好自己的画,不去想东想西,才是最好的选择。时间会证明一切。后来我父亲经历了三次死亡事件,那样就再也不去想什么展览与成名的事了。也许,某些类型的艺术家必须得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才是最好的。我父亲由于阴差阳错,就这样不得不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这种状态,反使他的身体与绘画都越来越好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也有人认为我父亲的艺术是退步的,并没有以前画得好。 </p> <p class="ql-block"> 上述是我对我父亲这个人的一些看法与感受。现在真正要切入正题,谈谈我对吴立民绘画艺术的一些看法,然后再谈谈音乐与他绘画艺术的关系。但我觉得,我首先得发表一个声明,我实际上并没有能力去评论我父亲的绘画艺术,更没有能力评论他的绘画艺术创作与音乐的关系。但吴立民作为我父亲,我也有其他人没有的一些天然优势,下面我就按照自己对我父亲绘画艺术的理解,谈谈自己的看法。 </p><p class="ql-block"> 对于我父亲的绘画艺术,不少人往往从中国传统国画的传承去评价,也有些人从当代水墨画这个视角去评价。从前者评价,认为我父亲传承不够;从后者评价,认为我父亲当代性不足。我认为这都对。但从这两个角度出发,都不能很好理解我父亲的绘画艺术。我自己理解,如果要我用一句话来理解评价我父亲的艺术,就是:他是西方古典艺术精神与中国传统水墨艺术的结合,但这种结合又产生了一定的现代性。郝青松从中国传统水墨艺术的传承、发展与变革的角度分析我父亲,认为他的绘画艺术是入世的,与传统南宗山水艺术精神相比较,是放在受排斥的那个陈营的,他想向现代水墨转型,但总体上仍然是传统的,只是局部体现出现代性。郝青松由此总结说,由吴立民可见中国传统山水画家现代性转型的艰难。北大艺术学院院长彭峰教授评价他的艺术包含了“中、西、古、今”多种元素。可能是郝青松与彭峰都能从一个更加广阔的视野来审视我父亲的艺术,反而比浙江一些与我父亲相熟更久的艺术家评论家更加说到点子上。我认为这些评价是准确的。彭峰的评价反过来说,就是我父亲的艺术“非中非西、非古非今”。这与我父亲自己说的完全一致。他说:“我要走的国画路子既是传统的,又不是传统的;既是现代的,又不是现代的;既是西洋的又不是西洋的;既是中国的又不是中国的。”关于他自己的艺术追求与自我评价,他还说了许多,比如,他说自己我年轻时画过素描、油画、版画,对版画家珂勒惠支的大块面的运用,他吸取了很多,他在创作也常用大块墨来表现;还说他对米芾讲的“八面出锋”想了很久,最后悟出一个道理,就是:比方画一棵树,不能像现在美院画树那样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凑成一棵树,要“八面出锋”一两笔下去,“统领“这颗树。他还认为,黄宾虹用笔墨堆叠“山”,与他大块面“八面出锋”写出的“树”,都是一个道理。又认为,罗丹比米开朗基罗更伟大,因为后者太注意形了,罗丹可以把手臂敲掉,可以保留大片的粗犷,使人看后产生无限遐想。对于中国传统的继承,他最强调的是要以书入画,认为画画要写出来。我父亲经常提到他的各种艺术观点,包括音乐、戏曲、书法等等与绘画的关系等等,但以前我总是不当一回事,还劝他少发表这些评论,因为我心里一直认为美院那么多教授在一辈子专门研究各种理论,你一个民间画家谈论这些问题不怕人笑话肤浅么?所以常常劝他少说这些空头理论,人微言轻,还是要多埋头画画。他自己写的艺术观点想发表出来,以前被我一顿讥讽。现在我父亲八十多岁了,想思考想写也没精力了,提起这些事他会责怪我。想起来真的有愧。当然,一个艺术家的创新点、贡献点在哪里,有没有历史地位,需要评论家去评论,也需要时间去证明。</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回到我父亲绘画艺术定位这个主题,我还是认为我父亲的艺术是西方古典艺术精神与中国传统水墨的结合。我父亲的艺术为什么属于中国传统水墨,应该不需要多解释了。但要解释清楚为什么体现的是西方古典艺术精神,可能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在西方古典艺术中,最能体现其精神的,应该是西方的古曲音乐吧。下面我就正式回归本文的主题,仅仅以我个人看到、听到的,我父亲与音乐特别是西方古典音乐的关系,向大家做一个白描式的呈现。 </p><p class="ql-block"> 我关于我父亲我的人生中最早记忆的是:在我们家的木房子里面,我与我弟弟争着轮流要我父亲往空中抛起又落下,模糊记得我弟弟很高兴,阳光从窗户洒进整个房间。其次的记忆是,我父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们村子在我上初中以后才在我父亲的运作下通上电)引吭高歌的情景,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歌,也从来没问过。长大以后才发现我父亲的嗓音很美,还能唱美声。后来妈妈告诉我,浙江省的什么歌舞团曾有意向召他去唱歌。</p> <p class="ql-block"> 真正让我永生难忘、并让我对我父亲产生敬仰之心的,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忘了是几年级,有一天傍晚,我们学校的校长拿着一根蜡烛,我父亲坐在学校唯一的一架风琴前面弹奏,后来蜡烛被一阵风吹灭了,可是我父亲还在继续弹奏,当时校长很惊讶说,你不用看也能弹啊!也许听了校长的赞叹,我突然感觉我父亲与村里的一般农民不一样,从此对我父亲产生了仰望与崇拜之情。</p><p class="ql-block"> 在音乐方面还有一次让我对我父亲永生难忘的事件大概发生在1983年左右(那时候我父亲已成为水利工程师,住在集镇的单位宿舍里,有电了),那个时候我在台湾的奶奶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联系上了我父亲(可能还有他的兄弟姐妹),送了我父亲一套日本产的“山水牌”立体音响(上面可以放唱片,下面可以放两盒磁带),还有贝多芬、莫扎特、舒伯特、肖邦、柴可夫斯基等等很多的磁带与唱片,我父亲如获至宝,经常在这套音响前面,差不多是手舞足蹈、兴奋地尽情欣赏各种音乐。这种情景对于当时的我很惊讶,一开始甚至觉得很莫名其妙,因为当时我听的音乐就是早晚定时的广播喇叭里的“东方红”。由于有这套音乐,我记忆中我父亲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不一样,处在一种激情与兴奋状态。我那时候开始是出于好奇,并没有觉得这些音乐有什么好听,在我父亲不在的时候,听了很多遍贝多芬第三、第五、第六交响曲,还有莫扎特、舒伯特、柴可夫斯基等,又去书店买了贝多芬传和其他一些音乐家的传记阅读,后来就越来越喜欢西方古典音乐了。当时最让我喜欢的、也是我父亲最喜欢的是贝多芬的三五六交响曲,莫扎特第四十交响曲,以及舒伯特小夜曲与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与胡桃夹子等等。我上大学以后,喜欢上了巴赫,从此把巴赫排在了第一。而我父亲一直没有喜欢上巴赫,我心里因此一直为他遗憾。我中年以后,深深感觉到,我父亲送给我的最大人生礼物,就是无意中让我喜欢上了西方古典音乐。</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与音乐之间故事还有很多。我小时候记得,他把农村哭丧、吵架的场景改成音乐曲调,唱起来让我笑得前翻后仰。能唱临海当地民歌,演示“兰花花”的七种唱法。向我展示他在杭州年轻时候作的许多曲子,有钢琴独奏、有琴啸合奏、有毛主席诗词谱曲等等。有一次在杭州茅家埠偶遇杭州乐团的首席大提琴演奏家,她拉了我父亲作的一首曲子,能感觉到她非常的投入。</p><p class="ql-block"> 今年春节后有一天,一个朋友送了我两张浙江音乐学院内部演出票,我父亲刚好在杭州,我就带他去音乐学院一起欣赏。路上他回忆他在杭州第十中(宗文中学)读高中时,对音乐的痴情。他说,杭十中的大操场有个单独的小房子,存放学校的钢琴与唱机以及唱片与各种乐谱,他就一个人住在这小房子里,其他同学都住集体宿舍。当时他非常痴迷各种音乐,作曲、弹琴、欣赏唱片、读谱,最喜欢的乐曲是格林卡的《卡玛林斯卡亚幻想曲》---我以前听他提过几次这首曲子,但印象不深,我一直以为他最热爱喜欢的是贝多芬莫扎特等主流代表性音乐家,还记得我在杭州大学读书时,他嘱咐我找找拉赫马尼诺夫的作品,我以为他也喜欢这个我当时都没听过名字的音乐家----今年清明节时,我请了台州学院一位钢琴老师与他交流音乐,他又提到格林卡的《卡玛林斯卡亚幻想曲》,待客人走了之后,我马上从网易云音乐里找出这首曲子放给他听,他立即激动起来。我瞬间明白了,这首乐曲对于当时一个高中生意味着什么,这才是他青年时代的最爱。人在不同的场景下会喜欢不同音乐,而有些你最喜欢的东西,也许会埋藏心底几十年,直到遇见合适的契机才会重新翻涌岀来。他还说到,他高中时非常孤独,其他同学与他格格不入,经常取笑叫他“才娜”,这是俄语“爱情”“爱人”的意思,因为我父亲那时候经常会唱一些爱情歌曲,也曾组织指挥全校师生合唱《蓝色多瑙河》。</p> <p class="ql-block">  我认为,音乐是所有艺术中最高、也是最底层的艺术形式。一个人对于某一种音乐的喜好与品味,代表着这个人最基础的审美趣味与取向。我父亲对于西方古典音乐的热爱,必然会体现在他的绘画艺术创作中。也因此,我认为我父亲虽然创作的是中国传统水墨艺术,但背后体现的深层艺术精神则完全是与西方古典艺术精神相一致的。由于我长年在他身边,所以我能近距离观察到,我父亲的很多艺术创作,常常都是在灵感与激情的驱使下即时完成的,当灵感与激情枯竭的时候,他就画不出任何作品。当然,对于某些重要的主题创作,他需要反复酝酿多时,先画一些小的即兴小品,等到形成完整构思以后,也在一天最多二天之内一气呵成,这个过程则是处于高度的亢奋状态,也许这也跟音乐家谱写交响曲类似。所以,我还认为,对于不懂得欣赏西方古曲音乐的欣赏者,也许很难全面欣赏我父亲的绘画艺术。他的这种创作方式与中国传统文人那种在古琴伴奏下闲情逸致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他在完成一幅重要作品后,有时会累到瘫倒在床,甚至大病一场。</p> <p class="ql-block">  所以,如果说目前要给我父亲的绘画艺术作一个定位,我认为他的艺术是西方古典艺术精神与中国传统水墨艺术的结合体,也可以简单地说,是东西方古曲艺术的结合体,同时,由于这种结合产生了一定的现代性。那么,他的艺术能不能往前再走一步,向现代或当代艺术转型呢?我认为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当代艺术是在不断否定、反叛传统艺术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是人类进入工业革命之后人与社会被逐步异化的产物,由于我父亲所接受的先天教育与社会环境,他对这个异化的社会不可能有深刻的体会,也因此,他无法理解当代艺术,这是他的历史局限性。那么,他的艺术如果要进一步发展提升,该往何处去?对于这个问题,我与我父亲探讨过多次,我认为应该进一步往抽象的水墨艺术方向发展。我曾对他说,我们老家这个村子,你从小长到大、长到老,也反复经历过一年四季的春夏秋冬,如果你把这个村子在你心里的完整的感受画岀来,那不可能是一个具体的场景,而必定是抽象模糊的,你把内心这种抽象模糊的东西表达岀来,就会是你个人艺术的最高形态。对此,我的父亲表示完全认同。现在,他已经完全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了,他自由地画画,常常随心所欲,具象抽象都有。他的画越来越充满音乐性,当某一天,音乐就变成了他的绘画,那他的艺术就会再上一个台阶。我想,如果上天再给我父亲十几年,让他健康地活着,他一定会创作出代表他人生巅峰的艺术作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2024年6月18日)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