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西坪(8):插旗山探幽

汤春文

<p class="ql-block">西坪场镇西边有插旗山,幽深而神秘,心慕已久,今值夏雨午晴,游兴生,遂驱车独往,一探幽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从团溪往西坪行,经尖坡(笔峰山),过滑石水库,就看见右后方密密匝匝的山峦中一峰秀出,人们说那就是插旗山。插旗山自西边的团溪仙人岩而来,一路勇跃东行,近西坪场特起数峰,中间一峰尖利如笔,秀入云表,传说古时播州杨氏土司曾于山尖树旗以宣示主权,故而得名“插旗山”。插旗山以南坡为背,高峻陡峭,山背后还有层层大山,但已属铁厂镇;以北坡为面,山势和缓,山脚下是一坦平畴,现属西坪镇厂上村。厂上村田坝面积近4000亩,上承南坝,下连西坪田坝,在西坪镇万亩大坝中独占三分之一,是西坪最大的农田坝区。</p> 一、罗柳田与落尾田 <p class="ql-block">距西坪集镇约一公里处的右边,有公路通往插旗山深处。沿盘山公路曲折而上,不一会就抵达大山高处一缓坡台地。这一片平地位于插旗主峰的东坡,山塘水田有序,果园坡土杂然,与山下的村庄并无两样。依山错落着十多户人家,屋舍相望,鸡犬相闻,俨然一恬静的山中小村落。正值仲夏时节,水田里,秧苗行行青秀,蓄势待发;旱地里,玉米苗、烤烟苗亭亭净植,迎风展袖,一派山水田园景象。</p> <p class="ql-block">走进一农家小院,见一老者在院坝边编织竹篓。攀谈中得知他姓吴,年已七旬有八,儿孙皆在外,典型的留守老人。</p> <p class="ql-block">老人热情健谈,说到当地的风土人情,当即放下手中的活,一边给我指点起山山水水,一边滔滔不绝地述说起当地的人居、物产,以及神秘的公鸡山和鸡公石的传说。从他的述说中我了解到这里居住的一二十户人家大多是解放前(1949年前)为避战乱才从外面迁来的,这个地方居高且静,与世无争,地势虽高田土却平坦,而且水源充足,上面有山塘,能保障百十亩田土旱涝保收,只要勤快,生存无忧,所以当时许多人放弃外面的好地方迁来这种相对封闭而安全之处居住,就拿他们吴家来说,也是解放前夕为避匪患而从团溪黄家湾迁来,以前交通不便,他们也曾想过搬到山下去,但后来修了西坪经此到铁厂镇的公路,随即进村车路也伸进了每家每户,出行很方便,和山下没太大区别,而且觉得住在这山上还舒坦些,所以前几年拆了老宅重修了现在的新房子,安心在这里居家养老了。</p> <p class="ql-block">问及此处地名,吴姓老人说,这个地方叫“罗柳田”,听老前人说很早以前有罗姓和柳姓人家在此居住,故而得名,祖祖辈辈都叫“罗柳田”,但不知怎么回事现在叫作了“落尾田”,“罗柳”与“落尾”,读音相近,但意思相差十万八千里。</p><p class="ql-block">落柳田,落尾田,看来又一个地名被讹误了?据我所知,在我们遵义地区,这种由于方言同音或近音原因被讹转得面目全非的地名不少,比如深溪的梧村被讹作了“吴村”,龙坪的吴氏坝被讹作了“无石坝”,虾子的罗氏台被讹作了“落石台”,团溪的军筑堰更是被讹作了“金子堰”,还有很多地方把“官坝”、“官庄”的“官”讹诈了“关”或“观”,也是令人一头雾水,此类例子,举不胜举。</p><p class="ql-block">记得有学者说过,地球上的每一个地名都是一段历史,地名误了,就会掩埋和误导历史,所以人们对待地名应该秉持严肃谨慎的态度,尊重和敬畏历史,不能随心改动,任性而为。诚然,今后的人们如果去探究“落尾田”一名的来源,定然会错谬百出离题万里。</p> 二、插旗峰寻古 <p class="ql-block">雨后初旭,清气可吮。漫步在山间公路上,心意爽然。从罗柳田望插旗峰行走数百步,穿过一片松树林,就到了插旗山主峰之下。抬眼望去,山峰清峻,尖锐如矛,林木茂盛,苍劲幽深。有言咸同年间,当地乡民为拒号军之乱曾避守插旗山一带,并发生过激烈战斗,伤人无数,问询当年的古战事,有乡亲说应该就在插旗峰上,二三十年前他们经常登上山顶,曾见过残存的石门、营垒等遗迹,再询登顶之路,俱言多年无人行走,现已杂树丛生荆棘密布,不花几天时间砍伐丛莽,寸步难行,如此情形,我也只能望峰兴叹,止步不前了。</p> <p class="ql-block">听一罗姓老人说世代相传的“万人坟”就在主峰西面的一片土塍后面,据说埋葬着当年的战死者,遂请他领我一看。随老人步行,走过插旗主峰下面的小山梗子,便到了西侧的一小片坡土边。坡土壁后是一很深的坑壕,坑壕中凸起一个大大的土包,虽长满杂草,但土堆依然可见,老人说这就是祖辈言传的“万人坟”,埋葬着当年在这里被打死的人。说这土堆掩埋了“万人”倒是有些夸张,但是百十人是有可能的,致于黄土中的究竟是什么人,是坚守此山的本乡农民还是来此攻山的他乡农民?没有人说得清,或许战后把攻守双方的死者一并枕藉于坑掩埋于此,也未可知。古往今来,有许多杀戮,是为何故,谁人弄得清?有多少生灵,埋没荒野,谁人记得着?</p> <p class="ql-block">伫立这西坡的高岗之上,山风拂过,草木生声,仿佛若有刀剑之响,隐隐听见号角铮鸣。青山依旧,黄土独留,怅望苍苍云海,人间已是几度沧桑。</p> 三、偶适灰尘坝 <p class="ql-block">万人坟左下方,是一个三面环山的U型台地,农舍人家,田园佳禾,看上去又是一个静谧的村落。罗姓老人说这个地方小地名叫灰尘坝,主要居住着钱姓人家,灰尘坝左下方就是滑石水库,滑石水往东流往西坪双桥。灰尘坝,明明是个风高尘净之地,怎么以“灰尘”为名呢?难道这个名字也有讹误?心下疑惑,遂谢别老人沿路下行至灰尘坝。</p> <p class="ql-block">进入灰尘坝,弥望的是田田的大葱,大葱不负其名,真就长得郁郁葱葱,肥壮可爱。田间流水潺潺,清波淌漾,心下诧异这个地方后山如此陡峭,从哪里来这么充沛的水源呢?</p> <p class="ql-block">见房院边有一个蹒跚行走的老妈妈,走近和她攀谈,老人说她姓陈,20岁时嫁来这里的钱家,至今已整整65年了,几个儿子孙子都在远方和就近城市里安家置产,平时就她一个人留守老宅。“你都八九十岁的年纪了,咋不去城里享福呢?一个人住在这里,儿孙们不担心嘛?”我问道。“享哪样福唷,城里头才不适合我们农村老妈儿,浑身不自在,几十年了,就习惯这里,每天在房前屋后和田边土角走一走,转一转,周身舒畅,我现在还能自己做饭,吃得走得,不喜欢他们管着,再说住在遵义城的小儿子也经常开车回来看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末了,老人自言自语:“年纪大了,已没有什么用得上我去操心了,我现在是个闲人,作不了他们的主了,但还可以作自己的主,等到哪天确实动不了了,就全由他们作主了……”老妈妈言语轻松,但透过她略略蹙紧的眼眉,我还是隐约感觉到她淡淡的愁绪。</p> <p class="ql-block">向她打听关于钱氏祖上和“灰尘坝”来历,老妈妈摇摇头,指着对面长椅上低头看手机老人对我说:“我是钱家媳妇,这些(问题)你要问他,他才说得清楚,他是我钱家的兄弟。”走近钱姓老人,得知他姓钱名志福,问及他家来这里的历史,老人说他们祖上大概是光绪初年才从四川邻水来此。“哦,那和我们家差不多,我们的祖上也是咸同之乱后从四川迁来,据说当年是大人用箩筐挑着小孩一路行走到贵州来的。”“就是就是,一样的一样的,都是这种说法。”好像一下子拉近了距离,老人起身进屋拿出一本厚厚的家谱,说那是他前些年去邻水寻根问祖后,钱姓宗亲新修的家谱,翻看他们的家谱,也是吴越王钱镠之后,其祖先从浙江迁江西,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而他们一支又从四川来到了贵州遵义,至于是什么机缘巧合来到这高山之中的灰尘坝,已无法考证了,言语间不禁感叹起祖先生存之艰辛,生命传承之不易。交谈中还得知他们这里现属滑石生产队(村民组),滑石生产队很大,有130多户人家,而队长正是他,从1978年任队长,一直到现在。“你都七十多的老人了,还在担任生产队长?去村镇开会,走家串户的跑路,很累唷?”震惊之余我又疑惑不已。“现在方便了,一年就开几次现场会,有了手机电话,许多事情都直接打电话或者发微信通知,不用跑路。生产队长没得工资,只是义工而已,年轻人不容易,负担重,要外出挣钱,我们年纪大的有时间,现在能动弹,还能顶到几天噻。”志福老人边说边拿出手机,翻出他刚才在微信群中发出的通知,意在证明他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并不落伍。现代科技的力量大,不但已深入到了大山深处,而且让老年人也变得年轻了。</p><p class="ql-block">向他询问“灰尘坝”一名的来历,老人停住话,略显尴尬,半晌才说:“灰尘坝这个名字,着实不好听,但也是事实,我们这片坝子的后山上本来有个龙泉,泉下有水潭,老前辈们叫作天池,每年春上时泉水都很大,但原来的“天池”其实就是一个小水凼,又小又浅,蓄水量太少,每遇大旱之年整个坝子真就干得起灰,常常颗粒无收,所以就得了这个不好听的名字。但现在好了,二三十年前把龙泉下面的小池子扩大凿深,修成了真正的“天池”,又在原天池的下方新建了一个山塘,有了两个“天池”,灰尘坝再没有干旱过了。近些年山上树木也长深了,龙井的水好像比以前更大,经常有碗口大的山水流出来淌到山下去哩。”老人指着田边汨汩流淌的山水喜悦地说。“我咋只看见一个陡碥碥,哪里有天池,没有看到哦?”我疑惑地问。“这里恁个看得见嘛?还在老上面,高得很哩,在山上树茏茏里面,要走拢才看得到。”老人指向陡峭的山壁上树丛最深处对我说。</p> 四、寻幽觅天池 <p class="ql-block">照着他指示的方向,我决定去寻找那隐于深闺的“天池”。</p><p class="ql-block">沿山路曲折上行,穿过一片林荫,听见流水的声音,但不见天池的身影,继续向上,折入山间密林中,拐了两三个小弯,还是不见哪里有水塘,正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再转过一片树从,忽然眼前一亮,一抹惊艳扑入眼帘:一泓清泉,似春天的美目,闪烁在林壑幽深处,如林壑般幽深,凝静,无声无息,如月光般明净,清朗,纤尘不染。此山有佳人,绝世而独立。</p> <p class="ql-block">大潭下面还有一潭,两潭碧绿悬挂在高山绝壁之上,犹如给窈窕高山的颈项佩上两颗翠绿的宝石,大山一下子朗润起来,明艳起来。</p> <p class="ql-block">潭水平如镜,碧如玉,澄静,清凉,流光浮动在水面,像陈年的酒,弥散出脉脉的香,令人不饮自醉,引得蜻蜓留连不走,不断地贴着水面轻轻耳语,引得白云欲去还留,在头顶上悠悠徘徊注目相望。这醉人的清泉,你从哪里来?是天空把她的湛蓝沉淀于此?玲珑剔透,沁人心脾;是星星把她们的眼神汇聚于此?幽深沉郁,灵光潜溢。这一泓清潭,你超然于高山之巅,不就是传说中东方女神的瑶池仙境?你隐藏于深山绝谷,可就是传说中九天仙子私入凡境沐浴的地方?</p><p class="ql-block">静坐潭边,杂树参差,万籁无声,扪清风之习习,听泉流之低吟,吮吸着醇酒般的馨香,倏忽间,仿佛已与潭水融为一体,杳不知我是潭水还是潭水是我;迷茫间,仿佛已与山岚为伴,与天光为朋,飘游于太虚之境,逍遥于天地之间,如风,如雾,如梦,如幻,恍惚中,看见伯牙先生来了,静坐潭边奏起了高山流水;看见王维先生来了,独坐水边,吟咏起“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闲潭空照影,深林人不知”的句子;看见易安居士也飘然而至,举起酒杯临风浅唱起了她的《如梦令》:“尝记山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车,误入丛林深处……”</p> <p class="ql-block">“薅早苞谷,薅早苞谷!”寂静的空山中突然传出几声粗鲁的声响,是杜鹃鸟在引吭高唱,惊起林中的小鸟叽喳乱叫,也惊起了我梦幻中的思绪。起身站立,慢步池边,从树隙间游目远望,见北山苍苍,满目峥嵘,山下万亩田畴,碧浪翩跹,翩跹碧浪中白墙青瓦片片,绿树轻烟点点,那不正是宽阔的西坪大坝和大坝中的千门万户?忽然觉得,山中幽景固然美,然而滚滚红尘烟火人寰又何尝不是人间好景?</p> <p class="ql-block">下山,回望插旗山,一峰侵云,林壑幽深,令人遐思,令人回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