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布娃娃

红孩儿

　　早已过了花甲之年的我，在床头还摆放着一个漂亮的布娃娃。圆圆的两只大眼睛乌黑乌黑的，长长的睫毛向上翻翘着。我用黑白格的布给她做了一件背带裙，又把她那金黄色的头发梳成了两条翘翘的小辫子，系上红毛线的头绳。每当我抱起布娃娃，轻轻地抚摸着她粉扑扑的圆脸蛋，反复端详她那可爱的模样，尤其是那一眨一眨会传神的眼睛，儿时那颗受伤的心灵才稍稍得以抚慰。

我家住在县委家属院，那时的孩子们也没什么玩具，每天都三五成群地在院子里疯玩。姐姐每天都跑出去和她同龄的孩子们玩游戏。当时，只有三四岁的我胆小怯懦，每每看到那些哥哥姐姐们上树翻墙，捉虫逮鸟……羡慕极了。缠着姐姐想和他们一起玩。姐姐说：“你跑得太慢了”。她不想带个累赘。每天我都在院子里转悠，眼巴巴地想找个小朋友一起玩。也不知道和我同龄的小朋友们都去哪儿了，我硬是找不到玩伴。 有一天，下起了大雨，姐姐和她的伙伴们跑出去玩跳水坑了。孤独的我找了一根小木棍，蹲在房檐下，在土地上挖了一个小坑，然后在小坑边上划了一个小槽，不一会儿，雨水顺着小槽就注满了小坑。好有趣啊，我玩得正起劲，忽听邻居家奶奶在招呼我：“红红来我家和梅梅玩吧，外面下雨都淋湿了”。
　　我们邻居家有个漂亮的小女孩叫梅梅。 平时都是她奶奶在家看护她，很少单独出门。因为来了玩伴，她特别高兴。把她的玩具都拿了出来。我们脱了鞋，坐在她家炕上玩得不亦乐乎。她奶奶看我们玩得特别开心，就对我说：“以后你每天都来陪梅梅玩吧，我也好干点家务”。
　　忽然，我发现她家箱子上面摆放着一个布娃娃。她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披在肩上，弯弯的眉毛下长着两颗玛瑙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好像会说话。一身粉红色的纱裙像含苞待放的荷花。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着淡淡的粉色，嫩得好像能捏出水来。小脚丫上还穿了一双黑色系带皮鞋。看着她，我总觉得她在冲我笑......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布娃娃啊！

　　梅梅爬到箱子上拿下布娃娃递给我，我欣喜地接过来，轻轻地抱在怀里，生怕碰坏这个可爱的娃娃。我和梅梅把娃娃那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梳成了两个羊角辫，系上红头绳。有了这个布娃娃，我和梅梅玩起了过家家。我当妈妈，梅梅当爸爸。我们哄孩子睡觉、吃饭，带孩子去看病......

在随后的日子里，不懂事的我每天像上班一样，准时去敲梅梅家的门。一进门，抓起那布娃娃先抱在怀里不撒手。到吃饭时间了，梅梅的奶奶说:“该吃饭了，你回家吧”，我低个头装着没听见。直到妈妈来把我拖走。那段时间完全被那可爱的布娃娃迷住了。

终于有一天，我和梅梅为抢布娃娃闹起了别扭。梅梅抢不过我，大哭了起来。梅梅奶奶看到宝贝孙女受了委屈，就有点不高兴。再加上这么多天，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我，对人家的打搅已经让梅梅奶奶不耐烦了。

“砰”一声，梅梅家的门死死地关上了。我使出浑身力气也推不开。我蹲在门口嚎啕大哭，躺在地上打滚，“我要布娃娃！我要布娃娃”！任凭我声嘶力竭地哭喊，一切都无济于事。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天天在梅梅家门口徘徊，只见她家的那扇门紧紧地关着。再后来，梅梅家搬走了。

“妈妈：梅梅家搬哪儿了？”“不知道啊！”

　　再也不能玩那个布娃娃了呀，我伤心极了。

妈妈说，从那以后，我经常在梦里哭喊着：“我要布娃娃！我要布娃娃！”

　　听小朋友们说，桥头的百货公司里有卖各种玩具，也有布娃娃。每当听说妈妈要去百货公司买东西，我都异常兴奋。总是缠着妈妈带我去。看到玻璃柜台里各种漂亮的布娃娃，我像是被吸铁石吸到柜台上一样。爬到那儿就不动了。最后，总是被妈妈拖拽而大哭一场后离开。贪婪的我哪里知道，那些布娃娃哪个也不会属于我。

文革时期，我家搬到了新城公社。我和姐姐放学后，就去拖拉机站捡一些废铜烂铁，到供销社卖了。终于攒了伍角钱。我俩商量着这笔钱的用途......我提议要买个布娃娃。只有伍角钱啊，买不了梅梅家那么漂亮的娃娃，只好买一个简易的布娃娃。没有漂亮的纱裙，尤其是没有会眨巴眨巴的大眼睛......
　　姐姐说：“咱们给她打扮一下不就漂亮了吗？”我们找来布头（那时，家家都有一个大包袱，里面有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给她做衣服、裙子和帽子。姐姐还给她做了一双小鞋子。我们把她打扮的也非常漂亮。
　　当时，正是文革时期，爸爸是走资派被批斗。我们姐俩在学校被欺负。放学后也不敢出门。只有那个布娃娃成了唯一能带给我们快乐的小伙伴。
　　一天我和姐姐悄悄钻到厨房里，用布娃娃玩过家家。刚挨完批斗的爸爸心情沮丧，听到我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顿时火冒三丈，冲进来抓起我们心爱的布娃娃，连同我们给娃娃做的各种衣服一同塞进了火炉子里。我们惊恐地看着布娃娃浑身燃起了火苗，感觉如撕心裂肺一般。我想扑上去，姐姐硬是拽着我不撒手。我牙齿咬地咯咯响，没哭出声，眼眶里的眼泪硬生生也憋了回去。 我和姐姐百思不得其解，我们有什么错？娃娃有什么错？
当时学校里正好在学习毛主席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们都背得滚瓜烂熟。我和姐姐嘀咕了一阵子后一致认为，爸爸属于故意损坏我们的东西，有必要按《八项注意》里的第四条“损坏东西要赔”去做。

　　我在姐姐的鼓动下，找了一个没批斗会的日子，趁着爸爸情绪还可以，壮着胆子说：“毛主席说损坏东西要赔，你应该赔我们布娃娃”。爸爸愣了一下，笑着说道：“好，赔”。
　　我和姐姐商量着，如果爸爸赔给我们钱，再加上我们又卖废品的钱，就可以买一个大一点，穿着纱裙子，可以眨眼睛的布娃娃啦。我们满怀希望地憧憬着……
　　我们盼啊等啊，一直等到了过年，爸爸给我和姐姐一人买了一件新衣服算是赔偿。我和姐姐很纳闷，觉得应该赔一个布娃娃呀！爸爸说，两件衣服比一个布娃娃贵很多，这不是照价赔偿，这是加倍赔偿。听听似乎也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懵懵懂懂也搞不明白，总算是赔了，也只好就算了。

对漂亮布娃娃的渴望，只有深深地埋在心底里。

后来，在学校里，跟着唐生菊学会了用碎布头做手指般大小的布娃娃。用圆珠笔给娃娃画眼睛、鼻子、嘴。用黑色棉线给娃娃缝上头发，用碎花布头做衣服......我们做了很多小娃娃，送给同学、小伙伴。我的小口袋里经常装着好几个小娃娃，得空儿就赶紧拿出来玩一会，爱不释手。
成年后的几十年来，每当走到玩具柜前，便情不自禁地放慢脚步，看着各种各样的布娃娃，心中依然掠过一丝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