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保健院与我小时候的故事

叮叮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昆明五六十年代的小孩,扒扒头,大半是市妇幼保健院出生,或在这个医院小儿科看过病的。一位微友说:没有在这个医院看过病生过娃的,就不算老昆明。我还是孩子时,听一些老人称这里“法国医院”。五十年代中期,我母亲从云大医学院毕业,在这里任小儿科医生至退休。由于家属院与医院有门相连,我小时候的经历,好多有趣的记忆和故事,都与这所医院相关……</i></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一、与建院有关的历史记述</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48年省立仁民医院暨附设贫民戒烟所恭请卢汉主席莅临训示(保健院老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据记载,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法国人在昆明开办了大法施医院,这是昆明第一家西医院,老百姓简称法国医院。院址在逼死坡头(今华山西路),是清末临元镇台的驻昆行馆,即今天昆明市妇幼保健院所在地。</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03年前后的昆明小街(图片转自《历史的凝眸》) </span></p> <p class="ql-block">建院初期的昆明是个什么样子?一些为数不多的老照片(如上图),能让后人恍惚可见。我们也能想象,这所从法国漂洋过海降临的洋医院,如同当年挺进昆明的洋火(火柴)、洋油(煤油)、洋碱(肥皂),等等,必定引起过不小的震动。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法国人还在华山西路大法施医院对面的三棵树巷设立“大法施医院附属学校”,招生46人,学制5年,学费全免,其中有昆明学生15人,法国医院越南籍护士也入校学习。学校开设有病理学、药物学、解剖学和生理卫生等课程,由于条件限制,人体解剖用的全是狗或猪的内脏。学校每天授课3小时,其余时间,学生在医院打杂当助手,也算是临床学习。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巡津旅社(民初 1931年改为甘美医院 转自《历史的凝眸》)</span></p> <p class="ql-block">1910年滇越铁路全线通车。1912年,法国人在火车站旁的巡津街另择新址—-巡津旅馆,经修缮扩建,成立了甘美医院(即解放后的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大法施医院医护人员几乎整体搬迁至这里。逼死坡头的原大法施医院仅留三四位教会的医生,勉强维持门诊。</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云大医学院56届部分同学在甘美医院毕业实习时的師生合影,第一排居中者为法国里昂大学留学归来的医学博士李念秀(图源:宁远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云南儿科创始入张蓬羽,法国里昂大学医学博士,1944年受聘云大医学院(云南大学校史馆)</span></p> <p class="ql-block">1937年,云南大学建立医学院,留欧归来的博士如妇产科杜棻、李念秀,儿科张蓬羽等,在这里,培养出一代又一代云南医学人才包括妇产科、儿科等人才。多年以后,母亲就读的云大医学院儿科,也是由留学归来的专家当家,他们的学识和人品,严谨精神,深深吸引着母亲,使她一个有四娃的妈妈学生,能够排除各种杂念杂事,奋发求知,并逐步形成和践行救死扶伤的医生该有的人道主义精神。</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46年的仁民医院医护人员(保健院老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1941年,抗战中的昆明,急需面向贫民难民、收费低廉的公立医院。龙云毅然收回法国人在昆明租赁开设的大法施医院院址、房屋,成立省立仁民医院,任命1937年毕业于法国里昂大学的妇产科学博士杜棻为院长。为促进新法接生以取代旧式接生婆,又在院内再设妇婴保健医院。1952年,省立仁民医院划归昆明市,更名为“昆明市妇幼保健院”。</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49年仁民医院医护人员(据丁妹辨识,最后排右七丁妹爸,右八潘光灿)(保健院老照片)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50年仁民医院医护人员(据丁妹辨识,第二排左五李秀英、右五姚琪妈、最后排左十五丁妹爸、第二排右八朱胖;保健院老照片) </span></p> <p class="ql-block">1948年前后,省立仁民医院还附设贫民戒烟所(见本文图一),免费帮助抽大烟的市民戒烟。听医学院朋友说,当时从欧洲留学回来就教于云大医学院的医生,还发明了“莫氏戒烟丸”,用来戒大烟,功效显著、名噪一时。</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不同时期保健院印章</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二、 记忆中的医生护士</b></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至文革前,是妇幼保健院的辉煌时期。在昆明市民心目中,妇女儿童的病,要到专科医院-市妇幼保健院,不愿到综合医院去,就连京剧表演艺术家关肃霜这样的大角,也只来保健院看病。医院多次获评为市先进单位,几位医生(包括我母亲)也先后被评为市先进工作者和院标兵,医院在八角楼一楼建立了“传家宝陈列室”。陈列室里悬挂着记录各个时期医院发展和先进工作者事迹的照片,小孩们一旦发现有自己母亲的照片悬挂于其中,便会乘无人之际,悄悄跑进去仔细端详......那真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时期,连我们小孩子都受到鼓舞,常常手舞足蹈、喜形于色,也更加专心于读书学习,希望长大也“先进先进”,也有照片被悬挂在墙上。</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六十年代保健院的医生。中为留学欧洲的妇产科主任朱道安,后排左为助产士唐菊芬,后排右为产科冯婉莹医生(后为主任医师),前排左一为产科马淑贞医生(后为主任医师),左二为陈婉文院长,右二小儿科何静珠医生(后为主任医师),右一为产科小胡助产士(保健院老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保健院都是女医生,但产科朱道安主任却是男性,这在当时,有很多人不习惯。其实此男主任只做大手术,一般女病人还“无福消受”呢,所以不用担心。作为妇幼保健院的子女,这方面稍显敏感的事情,我们很小时就知道不少。有一次,我们华山小学一位高年级女中队长被担架抬进产科,她几乎是躺在血泊中。我们吓坏了,叽叽喳喳着,以为她遭遇了恐怖事件,流产或生产呢,后来听大人说是“血崩”,与我们担心的那些一概无关,这才放下心来。在学校里,我们从未提过她的这一篇。</p><p class="ql-block">上面照片中墙上悬挂的人体器官教具,是法国医院开办附属学校时的遗存物,还有一种教具是泡在玻璃瓶福尔马林液体中的胚胎,从几十天一直到分娩前的都有。隔着玻璃瓶,可清楚地看到,二个月的胚胎就完全长成人形了,大大的脑袋与蜷缩在胸口的四肢,构成一个卵形,这个小人看上去很怕冷的样子......我们小时候躲猫猫,一次,钻到家属院八角楼三楼的暗楼里,这个暗楼又矮又黑,必须躬身行走,可以绕楼一圈。走着走着,用电筒一射,突然见到上述那些人体器官模型和玻璃瓶中的小人,立刻吓傻,犹如见到鬼,赶紧折头跌跌撞撞爬出来。我下乡至读完大学那七八年,我家就住在八角楼三楼上,我家从来不把东西放暗楼里,因为知道里面有些恐怖的教具。</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六十年代陈婉文院长带外宾参观保健院各科室(保健院老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保健院可是有两位丁医生哦,一位是产科的丁妙兰医生,上海人,医术精湛,性格高冷;另一位才是我的母亲-小儿科丁恵如医生。你可千万莫听着个丁医生,就说自己是我母亲接生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七十年代,左为妇产科马淑贞医生,中为医院书记赵玉珍,右为小儿科李韵昆主任(赵玉珍书记子女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七十年代,第一排中为医院书记赵玉珍,左为院长郭存银,右为产科护士长陈国华;第二排左一为副院长杨百惠,左二为产科主任朱道安,右二为产科医生马淑贞,右一为药剂师李菊芳(赵玉珍书记子女 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那几年的保健院产科,几乎成了昆明孕产妇的娘家,只要住进去就安全了,全家人也很安心。我的同学小温孩子出生那天清晨,她丈夫志民在家得知媳妇在妇幼保健院诞下一女儿,第一件事是在自家小楼上吹了一阵笛子,然后換上结婚时穿的西装、打上领带,这才提了装着红糖煮鸡蛋的鼓子悠哉游哉去到保健院产科病房。其实,妇产科医生也很有脾性,偶尔遇见怪人,也会嗤之以鼻。我在保健院生女儿时,亲眼所见,有个产妇因生了个兔唇,医护几次暗示这位产妇,若是她同意,婴儿室可以不喂奶,让这个不健全的婴儿自然终止生命(当时医院可以有这个不成文的做法)。可这位产妇却不信那个邪,再三申明自己的家庭三代革命,不可能生兔唇。于是,产科医生只好任随这位三代革命,把先天有缺陷的孩子抱回家。既然你如此自信,那我们也只能由随你的意愿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产科马淑贞医生 (马医生子女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马医生是产科主治医师(后为主任医师),三十年代军医大学(现解放军第二军医大学)毕业,业务强,医德高。曾任市人大代表、市政协委员,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WG时,保健院两位白袖套女性,喻书记(地下党出身)的白袖套上写“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她就让袖套又脏又皱,让人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产科马医生(国民党军医院校毕业的)的白袖套是“国民党残渣余孽”,她就将袖套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规规矩矩地佩戴着,让那几个字赫然在目......我那时小,只记得马医生平日里因为睡眠不好,对吵吵闹闹的小娃娃有点凶。文革武斗时医院关门,马医生天天早上一起床就悠着各家小娃娃起来跟她打牌,打的品种主要有“进革委会”(又称51)、“拱猪”等,对输家的惩罚是钻桌子,或者自己去水龙头上接一杯机器水来喝下去(从未有人拉肚子),目的是让受罚者尿频尿急。1968年闹抢人时期,院子里的孩子晚上值班都要顺带打牌。相比下,第二种惩罚很恐怖,因为厕所在医院停尸房旁边,所以尿再急也非得要憋至十二点打完牌,吆喝一声集体去上厕所。</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冯婉莹医生一家(冯医生子女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小蓉妈是产科主治医师冯婉莹,小蓉爸是五华山省政府的保健医阚医生,他们俩都是安徽医学院毕业的。我们院子里的好几家人,爸爸都因各种历史问题去世或被远遣他乡,有很多年,院子里只有似乎只有她家和不多的几家有爸爸。小蓉爸妈一下班就关在自己屋里过二人世界。冯婆婆带孩子,还负责做饭。冯婆婆解放前老家安徽有田产,她虽不识字,但知道“贞节牌坊”,能背“女儿经”,懂得知识的重要性,她不到30岁守寡,独自把冯医生拉扯大,让她上了医学院当了医生。所以,冯婆婆也从不让孙孙帮自己做家务,只想要他们好好读书。</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华山西路(昆明老照片 70年代)</span></p><p class="ql-block">华山西路从三棵树巷经一段荒坡即可抵达五华山后门。五华山是风水宝地,登上五华山,可以一览昆明城四周的风光,山上林木葱茏非常好玩。小蓉爸爸有时拿回周六五华山露天电影的票,轮流着带院子里的小孩子去看。我记得,《景颇姑娘》《摩雅傣》,我就是跟在他后面,一路蹦蹦跳跳去看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记忆画“有罗汉松的院子”(保健院子女姚杰 绘)</span></p><p class="ql-block">这棵罗汉松历史悠久,高大苍翠。罗汉松松子绿色着就落下,捡起来剥开吃,有清香甜脆滋润的好味道。一直到现在,我是再沒见过如此高大茂盛、姿态俊逸的罗汉松了。李宝衡孃孃住在这个院子,她是妇产科护士长,这里距产科住院部一步之遥。她曾在一次独自值班时自己抽自己的血,用来抢救了一个危重的婴儿。文革时开会批斗她,造反派质疑说,“一个人不可能自己抽自己的血”,怀疑输血的真实性....造反派要她当众重来一次,李孃孃熟练地用玻璃静脉注射器抽出了自己的血,快抽满50CC的一针管了,在场的家属小朋友看不下去吼起来,造反派才不得不喊停。一个个面面相觑、为她被强迫抽出来的那一管血,感到特别可惜,这可是李嬢嬢身上抽出来的鲜红鲜红的血呀。李孃孃嗓门大、性子急,堪称急公好义的女汉子,她的父亲是留欧博士,可她从来不与人讲。我小时候穿过不少她给的衣服,我们也听过她大声喝叱坏人坏事,心里暗暗为她叫好。</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六十年代,陈婉文院长(右二)接待外宾(保健院老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小鸽子的母亲何医生是小儿科(那时称小儿科,听着非常可爱)的主治医师(后为主任医师)。 三十年代军医大学(现解放军第二军医大学)毕业,与马医生同学。1958年,卫生局抽调一批儿科骨干组建儿童医院后,保健院儿科医生仅余何静珠医生与丁恵如医生(我母亲),两位。我那时年幼,只记得何医生忙工作总是来去匆匆,她的女儿,即与我同龄的小鸽子,小小年纪,竟负担起烧火做饭及其它家务,以便下班的母亲能马上吃饭和午休。小鸽子由此几乎没有时间与小朋友玩,她经常在院里的公用水龙头那里洗墨鱼,我们正好捡些白生生轻飘飘的墨鱼骨头来玩。原来,何医生神经衰弱,据说吃墨鱼能有改善。记得我姐姐的第一副眼镜,是何医生出钱帮配的,她说:你学习好,不能因为家里困难,近视了也不配眼镜啊!何医生除了工作,总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但竟然注意到我的姐姐近视这件事,这让我们一家一直心存感激。</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50年代初云大医学院读书时的母亲(丁医生子女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小儿科丁医生(她曾下乡8年,所以后来只是副主任医师)就是我母亲。记得我小时候,母亲下夜班的清晨,常带我到翠湖海心亭,她坐在木椅上读《儿科学》,我在旁边跑着玩。那时的她,就开始有论文刊登在《中华儿科学》杂志上。姐姐有一篇写妈妈的作文,开头一句是:我总认为妈妈不喜欢我们,其实她是把爱心给了她的小病人。母亲好像是发明了用新生儿的脐带血救助新生儿黄疸,被列为技术革新,据此被评为市先进工作者,她的事迹也上了《云南日报》。母亲的诊室有个面对花园的法式大窗,窗台很低,我有时趴在那里,看她诊病。母亲有个习惯动作,给小病人听诊前,要将有一面是金属的听诊器听头握在手心捂热乎,一面捂一面用口罩后的笑眼端详小病人,然后才开始躬下身仔细听诊。母亲平时不大管我们,只发给饭菜票打食堂,但我们一旦生病,她下班后便陪坐在病孩的床头,无比同情地说:唉,真可怜,还在发烧,不过不怕......她还故意抬一点素菜饭,很香地嚼出声来,一旦勾起病孩的食欲,她便喂上几口。记得母亲从未埋怨过已经生病的我们,也从未追究过我们冻病或撑伤的原因,她只是陪着并定时让我们服药。八十年代,母亲是佝偻病专家,在她开设的专家门诊,我甚至有点知道了诸如佝偻病的X腿、O型腿,以及囟门未闭合、肋缘外翻等小孩子缺钙症状的知识,经过母亲的精准治疗后,佝偻病孩子都能够痊愈。母亲的诊疗室经常门庭若市,也有些人看完病还依依不舍,聊这聊那。咦?居然还有年轻人也来诊室找她,原来是当年的小病人长大谈对象了,他们带对象来,让丁医生帮着参谋参谋。有时,我说出小学班上某个同学的名字,只要是附近机关或居民的孩子,母亲竟能基本说出此人小时常患的疾病及家里的大概情况。我还记得,由于母亲声名在外,上小学时班里学雷锋做好人好事,有一窝男生,呼啦啦扛着扫把,把我们保健院的家属院扫得干干净净。(详见叮叮美篇《我那不一样的母亲》)</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用听诊器给孩子诊病(图中医生可能是三下乡时别个医院的 图片由赵玉珍书记子女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名医姚贞白的小女儿姚克懿,在保健院开设了很受欢迎的中医儿科。她长得丰满好看,白里透红的脸蛋,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样子。为小朋友诊脉时,她总是那样温柔地说:“乖,把小手手伸出来”,孩子们便萌萌地伸出手......那些害怕打针的孩子进到保健院,便会指着姚医生门诊那道门,因为她的药也如她的笑,都总是甜甜的,很少有苦药,但就是治得了病。我那时肠胃不好,经常闹肚子,也吃姚医生的药。印象有点深,看到她的笑容,经她一番轻松而关切的问诊,会觉得似乎病已好了一半,特别记得她叮嘱闹肚子也要吃东西,软饭、蒸鸡蛋、小白菜汤。几十年,竟然还记得她当时的神情.....</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院长秘书宁晔娥(宁秘书子女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海燕妈妈宁晔娥是院长秘书,曾是云南地下党战士,她读书多,正直坚定,写文章尖锐泼辣,令我母亲赞叹不已,说“宁晔娥是鲁迅式的人物!”那时候,我们晚上有时会在宁嬢嬢家的火炉边,悠着她讲故事。她最爱讲《三国演义》里智慧的杨修与多疑的曹操的故事。宁孃孃有这方面的天赋,讲述时绘声绘色,仿佛自己就在现场一样,常让我们屏住呼吸,一下子被带进那个一千多年前的场景。我当知青招工时,因背负者父亲的所谓历史问题,工厂居然派人来外调,被宁孃孃一番义正词不辞严:那么好的女孩,她不满周岁丧父,当个工人你们还外调,难道她会在你们的车间里放颗定时炸弹?!</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60年代,保健科医生黄铿去居委会做防疫工作(保健院老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我的闺蜜髙若意说:我是在妇幼保健院出生的巨婴,8磅多。可惜一生下就多病。才一个月就严重痢疾,差点丢了性命。以后所有的病和所有疫苗,都是由妇幼保健院的医生经手。有一次种痘苗,我害怕,我爸就用关公一面刮骨一面下棋,还不上麻药的故事来鼓励我。当时打针的医生,皮肤白净,用亮晶晶的丹鳳眼瞪了我爸一眼,“莫拿这种故事吓唬小娃娃,出去出去”。老爸被训斥出门,丹凤眼立即化为温柔乡,嘿,没有什么感觉,痘苗就种上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九六九年保健院的医护人员(保健院老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保健院这一代医护人员,我本想说她们是天使,但记起她们因特殊历史时期生就的那一双沉重翅膀,就不禁语塞。作为孩子,我最近距离地看见了、感受到她们不可为人言的另一面,这样或那样的忧愁,甚至苦难,并因此而受到种种不公正待遇与冲击……一个不可回避的悖论是:解放前,贫苦家庭不可能供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士,因此那时的医生,“家庭出身”“本人成分”,总是被认定为“不好”,似乎总有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说不清什么时候会突然劈下来。我们这个医生家属院里的十来个家庭,多数父亲都因各种历史问题离世或被远遣他乡,只有母亲孤独地在场,父亲却缺失不在。不只是我,我们这群小孩大多都被弄得特别敏感,生怕自己的母亲去参加每晚必须准时的各种学习、大会小会后,会突然回不了家。当她们开会太晚,老不回来时,就会睡不着觉,被担忧折磨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甚至不得不作各种最坏的猜想......好多时候,早熟的我们,会忍不住斜眼偷看自己母亲的表情。看得出来,她们对自己命运的担忧,当然远甚于我们孩子。但是,到了第二天,当她们走进医院,披上白大褂,却又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依然和蔼可亲地面对自己的病人或产妇,似乎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后来,当我听说诸如“希波克拉底誓言”“救死扶伤”“白衣天使”等只有医护人员能够享誉的称号时,想起母亲及她的同事当时经历过的种种,真是感触多多,认同着,还有点淡淡的苦涩。</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七十年代初文化、卫生、教育三下乡在呈贡洛羊抑或七甸,第二排右二保健院书记赵玉珍(赵玉珍书记子女 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七十年代,市妇幼保健院与某文艺团体在长春剧院演出(赵玉珍书记子女 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三、还有一些别的记忆</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70年代的华山西路(昆明老照片)</span></p><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生活在华山西路登华街竹子巷三号,就是保健院的宿舍区,有门与医院相互连通。</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登华街(昆明老照片,80年代)</span></p><p class="ql-block">登华街两边多是四合院,间或有三角梅憋不住爬出墙外。副省长张天放(时称民主人士)家的洋房小院与保健院一墙之隔,有时候,我们在这边的二楼房顶向他家俯望,会相约着一起大喊两声“张天放”……没想不恭,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发出音来满好玩。有时,他听到,会走来院里,抬头对我们笑笑,又指指院里树上的苹果,再指指他家的大门,示意我们去他家玩,摘苹果。当然会想去,但有种说不出缘由的不好意思,我们从没去过。</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记忆画“产科病房和防空洞”(保健院子女姚杰 绘)</span></p> <p class="ql-block">上面这幅手绘素描,左边平房是保健院产科住院部,文革时被某派强占使用,平时躺着柔弱产妇的床,这时期被一个个面相凶暴的大男人躺着,看上去非常古怪;右上有小烟囱的小房子是全院的锅炉房,右下突出那里,是个面积不小的大防空洞。六十年代,我们喜欢进去“探险”,里面淹着齐膝的水,伸手不见五指。保健院子女姚杰说,武斗时期,P派五一兵团进驻,还在这个防空洞里关押了一个 "B”派的人。据赵玉珍书记的儿子徐晋燕说,防空洞关人时,他正好从武斗火力猛烈的青年路搬到五华山下的保健院,住在防空洞上的保健科小平房,关在防空洞里那人被放出来时,跪地叩头,用天津口音直称P派人“爷爷、爷爷.......”另一个面积稍小的防空洞,在有棕榈树那个院子,一直通往一墙之隔外的逼死坡利昆巷刘披云副省长的别墅小院,但那头一直有盖板盖住。之所以一个医院有两个防空洞,有资料如此记载:1938年9月28日,日寇飞机首次轰炸昆明,炸毁大法施医院进大门左侧诊断楼一栋;1942年日机再次进行狂轰滥炸,此时已更名仁民医院的一栋临街诊室又被炸毁。迫于战事,医院只得在院内建了一大一小两个防空洞,它们在抗日战争及昆明保卫战历次空袭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不知有多少医护人员和病人、产妇靠这两个防空洞躲过生死之劫。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记忆画“长着棕披树的院子”(保健院子女姚杰 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记忆画“八角楼“(保健院子女姚杰 绘)</span></p> <p class="ql-block">就是这座气势不凡的八角楼,是保健院最有特点最有价值的一栋楼。正方侧面楼梯口墙上镶嵌石刻碑文,大约记载着建楼事迹,只可惜当时既沒认真读一下,更沒拓下来。楼前还有二米多高的古戏台,我们常在这里玩耍、表演节目。一楼靠北面窗子的红蓝彩色玻璃,应该是法国生产的,透过这些玻璃看外面的景致,好神秘。八角楼正厅,有雕花描金的排门,这里早先是传家宝陈列室兼会议室。后来看资料得知,保健院原址是清末临元镇台的驻昆行馆,怪不得有这么稀奇的八角楼建筑和装潢。我家在这楼的三楼住过八年,那真是个好住处,是望海楼建筑顶层的大亭子间,四面有格子玻璃窗,西可观翠湖西山,北可见长虫山,四时阴晴,尽收眼底。暴雨前夕,母亲会喃喃“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户一把的木楼梯一旦响动,正在谈恋爱的小哥一偏头,母亲又唸“风吹竹帘动,疑是玉人来”。室内北面嵌入壁柜和美人靠椅,大约当日主人作书房用;窗外檐下有几个燕子窝,每当燕子飞回,叽叽喳喳穿行在髙楼四周,这时我就会想:前久它们究竟飞去北方的哪里呢?那边的家有八角楼这么高爽吗?然后担心它们明年还回不回来。</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83年大雪中的登华街下段(刘建华)</span></p><p class="ql-block">沿着登华街这条石板路,再顺坡一直下到“一丘田”、尽忠寺坡,然后拐个弯就可到达翠湖了。尽忠寺坡那里过去叫磨盘山,志书上说磨盘山顶有一“望海楼”,里面设棋院,有个围棋高手,每天来找他对弈的人络绎不绝。我觉得,我们院子里的这个八角楼,应该与旧时的翠湖有关联,也是望海楼式的经典建筑。</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在保健院这个房头上,可俯瞰张天放家小院子,右边远处小洋房为副省长刘披云家,白色房子为翠湖宾馆,左边的八角楼是医院家属宿舍,左可见翠湖,远处是西山,很美的一幅画!(保健院子女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药剂师王铭书的儿子姚杰回忆:五年级时,长春小学派学生到北站外农村劳动,中午天气太热,喝了农民用粪桶装的水,结果染上爆发性痢疾,烧到四十多度。从昏迷到醒来,己经是三四天后的事,全得保健院医生的抢救。他说,“潘老草到冰厂买来冰块,守门的吴美华评剧团的儿子给我输了血,医院暂停晚上学习,全力投入抢救,才保住了我的一条小命。后来才听我妈说,当时停尸房装我的笼子都准备好了。只可惜那个给我输血的哥哥在武斗时期,夜间行走在铁局巷,遭遇持枪的夜巡小分队,不知起了什么纠纷,就被打死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记忆画“保健院食堂“(保健院子女姚杰 绘)</span></p> <p class="ql-block">食堂小黑板是食堂釆购怀才不遇的宋鸣生(后来摇身一变为造反派头头)每天练习粉笔字的地方,我们常在一旁观望他用漂亮的行楷认真地书写“今日菜谱”:青蛙抱玉柱、雪里红……上面还预报明日早点。他总是写了又擦,擦了又写,总嫌字不够漂亮。保健院食堂早点,让人很有盼头,周一云丝卷、周二杂酱米线、周三炸油香、周四酸辣面、周五冬菜米线..........菜价也便宜,肉1角5、小菜5分,早点1角以下。上学的两个孩子打一个肉、一个小菜,一人一半,不会超出预算。老王师手艺好,直到现在,有时在家里还想摹仿他做两样,但根本不是记忆中那个味道。哎,比起现在天天买菜煮饭,还不知买啥做啥,做出来又不道地,有当年那时候的食堂,那个老王师,也真是种幸福。</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老王师(一排右一)与院子里的哥哥们(保健院子女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老王师外号老洋芋,一高兴,大家把他的三个儿子顺序称为大洋芋、二洋芋、三洋芋,小女儿更被叫成洋芋妹妹,就连他媳妇,也干脆来个洋芋妈妈。老王师毎天晩上下班回家前要在厨房里用大炒菜锅里的热水洗澡,小伙伴们会相邀而去,走,看老洋芋洗澡克!文革时老王师随医院下乡劳动,他这样背诵语录:“世界是你们呢,也是我们呢,整来整克(归根结底是他记不住,但知其大意)还是你们呢。”他还这样唱歌:一千挑(条)一万挑(条),併併拢作一挑(突出政治第一条)。(详见叮叮美篇《永远的登华街竹子巷三号院》)</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记忆画“药房二楼的紫藤”(保健院子女姚杰 绘)</span></p><p class="ql-block">每到春天,这里开满藤萝花,很是漂亮。小伴们坐在吱吱发响的木楼梯上玩,折些藤萝花从楼上洒下来,飘飘洒洒似雪。药房门前有颗奶浆树,顶部叶子是红的。树后的黑扳上,有一年冬天出了一版专门歌颂医院一位人称“老医生“的老中医的文章。“老医生”颤巍巍的,大约七八十岁了,那版文章的标题是“白发苍苍见苦心,勤勤恳恳看门诊”。</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六十年代保健院家属小朋友(保健院子女提供)</span></p><p class="ql-block">三号家属院大约有二十多个孩子,这张照片里缺漏的人当然不少,但定格在里面的这几个情态各异、生动有趣,可以视之为众人的“标志性代表”。</p> <p class="ql-block">保健院的小朋友,听惯见惯,多少都有点医学常识。小跃进想吃糖就对奶奶说:奶,我得低血糖了,低血糖每天要吃一两糖,就这样骗奶奶给钱买了一久的捞沙糖吃.....还有一次,小蓉得了水痘,小跃进天天来陪她玩,为的是也能传染上水痘,与朋友共患难。可惜了,几天密接下来,竟然没有传染上。我们小孩子也喜欢适当利用医院资源,上小学时,看到同班男生陈大刚来保健院看病,那时虽然男女界限很严,但可能是担心他打针怕疼,我居然飞快地塞了一个玻璃注射器在他手中,当玩具送给他,然后便跑开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九十年代妇幼保健院大门口(杨红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杂货铺(昆明老照片 80年代)</span></p><p class="ql-block">保健院大门口有个类似如中这样的小杂货店。小蓉回忆:大约在20年前,我到师院附中旁边一家美术品商店买颜料,老板娘看着我说:“你家是保健院的!”“你怎么知道?”“我在保健院门口的小铺子干过。”“哦!我想起来了,你那个时候梳着辫子。”“是了嘛!你们保健院的人我差不多都记得。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还记得你外婆。”那时,保健院似乎就是五华山周边片区,一个被太多人赞之敬之的妇孺之家。</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医生的女儿都喜欢扮医生(马妹、叮叮、叮叮姐和之湖;本人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保健院医生家几乎都有想学医的孩子,最终实现理想的,有马淑贞医生女儿沙爱美,喻一笙书记儿子李立、女儿李志勤,赵玉贞书记女儿徐悦都,李韵昆主任儿子李世民(主任),儿科曹医生女儿王明明,何静珠医生儿子王应建、女儿王应鸽......财务丁学让的女儿丁妹则成长为北京安贞医院呼吸科主任。她们将自己母亲在保健院培育出来的那种精神,又延续在自己的工作中,传承着一个又一个具有妇幼保健院传统和精神的故事,这就是既行医,那就得真心实意关爱病人。我的理想也曾如他们一样。所以,在呈贡插队时,我当了两年的赤脚医生。我接受过昆明医学院呈贡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半年培训,在市儿童医院实习两个月、呈贡县医院妇产科实习两个月......当然,我几乎大半生都在接受母亲有形无形的医学培训。我当赤脚医生比较光荣的事迹是,为一位做木活被斧子斩伤仅余1/4相连的脚大拇指,用缝衣针线缝合成功;为一位青霉素针水过敏休克的老人抢救成功;还为村里三名产妇接生......遗憾的是,工农兵上大学和七七年高考,医学院校都因“家庭出身不好”“不予录取”我,让我的理想化为一生绵绵不绝的念想和追忆。</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附录</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华山西路顾品珍故居,保健院大门对面(顾品珍后人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市民张辉讲述(转自昆明市妇幼保健院《寻找荣誉院民 | 三代女性与昆明市妇幼保健院的前世今生》):我家三代女性都在保健院生孩子。1948年,外婆在昆明市妇幼保健院前身的法国教会医院生下自己第二孩子,也就是我的母亲李琼芳。我母亲生我前的待产期是在峨山大地震的余震时期,晚上睡在昆十中操场上,用两张旧课桌拼接成“床”。1970年4月7日凌晨一点腹痛羊水破,父亲扶着母亲到市妇幼保健院,那个特殊时期,为保护产妇及幼婴安全,保健院晚上大门已经锁上。父亲敲打了好久才有医生问:“这位男同志你有什么事情?”我父亲说:“我老婆要生孩子了!”医生急忙开门带进产房,半小时后我降生了,那时是母婴分离,我母亲是9号床,我的手臂上也拴着一个9号牌。2000年,怀孕的我成为全家的关注点,外婆、父母、老公还是决定到我们信任的市妇幼保健院产检及生产。2001年7月22日,我阵痛到医院待产,7月23日凌晨,产房值班医生是位男性,见我面有难色,助产士说 “你多幸运呀!今天晚上值班医生虽为男性,却是我们妇产科主任,在妇产科只有医生,没有男女之分。”在整个生产过程中,助产士引导我生产,主任二次进产房告诉我B超母婴顺产条件相当好,疼痛是一个自然过程,现在医学很发达不用紧张。医院还让孩子父亲进产房陪产并为孩子剪断脐带迎接自己的新生儿。凌晨4点20分,产房里第一个新生命迎着晨曦来临,为此,我们给孩子取了小名“曦曦”。</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记忆画“在保健院观五华山“(保健院子女姚杰 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七十年代产科婴儿室(保健院老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产科护士长李宝衡(保健院老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院办主任宁晔娥(保健院老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药剂师傅焜(保健院老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参考阅读:1.叮叮美篇《永远的登华街竹子巷三号》《我那不一样的母亲》 2.朱净宇《老昆明旧话旧照·那些行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非商业用途,未开通打赏,发现错误请留言指出,可以改正。单位照片版权所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