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书

山河

支书

趟着敷脚面的虚土，在一阵锣鼓后，学生们集合在村口的麦场上。

支书穿件黑色的老布对襟棉袄。那支钢笔因没有上兜而插在扣鼻上。

他说：“虽然别着一支笔，但没啥文化。”

他又说：“前天磕掉两颗牙，说话跑风，你们可能听不清，我代表全村欢迎你们。”

他还说：“地少了，可以提高亩产嘛。”

说到提高亩产，他紧锁着眉头。或许他不信自己的话。六零年的日子给他心里埋下了恐惧。

刚去，学生自然是来不及积肥，他损我们，说种的是卫生地。

一次我听他说话实在别扭，便纠正他，那不叫“鸡膊”叫“胳膊”。他笑着用小棍在地上写下“脊膊”两个字。还告诉我，“膊”与“脊”筋脉相连。

他还告诉我，“夜个”应该是“夜隔”。隔了夜就是“昨天”。

我问他，你们说的“mar”是不是一个门字里面有个外字。是说家门口的邻居，一个村的人叫俺mar的。他说，你意思懂了。门里面有个外不读mar，它读xi，是门扇的意思。我疑惑着查了字典，竟然他说的对。

支书不光农活好，对付这帮狡黠的村民也驾轻就熟，其实他们许多都沾亲带故，要不为啥叫“自然村”。

支书为村民揽了活。从山上拉来青石，砸成三公分的小块，供给修路的。他派活时交代的标准是两公分，有知道内情的，提醒他错了，他连忙制止了提醒。结果交活时都是三公分。

他说，免去了许多掰扯。

收罢了麦，一孩子牵着位背着胡琴的盲人摸到连队院里。

我问：“会讲故事吗？”

他说：“吃的就是这碗饭”。

我：“要多少钱呐？”

他：“有口吃的就行。”

我：“讲什么呢？”

他：“说唐吧。”

我 ： “荤的讲不讲？”

他 ：“有肉菜就讲个荤的呗。”

晚上一屋子人，顶着蚊子，顶着烟熏。围坐在瞎子边上。他连说带唱，说唱重复，我们觉得啰嗦，就让他不要唱了，光说就行。他略显尴尬，混三天的饭，一天吃完了。我们看出了他的忧虑，告诉他，走时捎点馍，他才释然。

二天，支书也来听“说唐”。那天讲了魏徵死后，李世民失去良臣悲痛不已。魏徵生前告诉他“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支书说这瞎子只知其一。李世民听说魏徵生前有结党行为，一气之下将他儿子官职撸了，墓碑都砸了。

我们只管故事，那管史实。后经查阅，又被他说对。

2024.6.15

那时，凭着道德传承，文化氛围，村规民约。支书村长是可爱的。

现在，凭着纪检监察，公安震慑。村级干部变成了恶霸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