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周琦

父亲（十年前的文章）

父亲属羊，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就像他的属相一样。

很少见父亲发怒生气的时候，母亲说：“你爸年轻的时候脾气瞎得很，还敢打我呢！”

每当这时候，父亲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都啥时候了，还提那些事情干啥呀？”

眉眼里竟然有些英雄不提当年勇的意味。父母的陈年旧事，我们不去问及，但父亲当年有一个外号叫“双职工”，邻居们开玩笑说：你爸年轻时高大帅气，厂里有女工追求，如果不是要照顾老人，人家就是双职工了。

母亲认可这个说法，说父亲的柜子底还压着一张照片呢！父亲的故事，我们晚辈不管也不考证，若真成了双职工，世界上就没有了我们三兄弟。不过，父亲从未后悔娶了我母亲，一个性子绵和，一个性格刚烈，阴坡搭阳坡，婚姻就是这样，挺合适也和谐。父亲常说，你妈聪明能干，要没有你妈辛苦做生意，咱家光景能过得这么好？

一九五八年，父亲从农村招工进了工厂，母亲六八年嫁给父亲，爷爷奶奶年龄大了，父亲当时在华山分厂（西安北郊草滩）上班，母亲就在老家担当起照顾老人的责任。

父亲上班路途遥远，母亲编帽辫攒钱，咬牙买了一辆红旗牌自行车。父亲每天早上五点多骑车出门，往返五六十公里，晚上八点多才能回到家。

军工厂纪律严明，不能迟到早退，上班基本流程就是：二十公斤的零件搬到车床上，分厘不差地精准车好，放下来再搬另一个上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一个动作。想想看，这工作是多么枯燥而劳累，但为了养活一家老小，父亲长年累月地辛苦真的不容易。

后来，父亲调到了东郊总厂，住上了两人间的宿舍，不用再百里奔波了。小时候，父亲还带我到他宿舍玩过，房间桌子上有一个鱼缸，养了几条漂亮的大尾巴金鱼，床头还有一台吱吱呀呀的矿石收音机。记得最清楚的是，在一本厚厚的《毛泽东选集》上，写着“周春华”三个字，应该是父亲自己起的名字，现在想来，父亲当年也挺文艺范的。

有一次我生病了，父亲骑自行车驮着我进城看病，走到大东门时，被交警拦住了，说自行车载人违规，再三说好话也不行，非要父亲在十字执勤，逮住下一个违章者，才可以走人。可怜的父亲好久也抓不住违章的，足足值守了一个多小时才被放行，我在一边气得要命，父亲说违章了就要听交警的，话语中却是万般无奈，就像是一个可怜无助的羔羊。

父亲最引以自豪的就是，珍宝岛战役解放军用的武器，有他们工厂加班加点制造的，每次讲起来都眉飞色舞，为保家卫国做出贡献，他怎么能不骄傲呢？

父亲在军工厂干了一辈子，是个很有时间纪律观念的人，上班多年从未迟到过。退休后的第一个星期一，他一大早就推出自行车，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黯然神伤地在蹲在院子里，把自行车上上下下擦得明光锃亮，轻声叹息着：以后再也不用上班了。

父亲退休了，母亲也不做小生意了，忙惯了的人闲不下来，他们在老家开了一个小商店，服务乡邻也打发时间。父母为人厚道善良，大家也乐意光顾，小商店生意很好，一天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

父亲年龄大了，算账总是出差错，还辨别不来真假币，母亲就埋怨父亲老糊涂。我劝说母亲就当谝闲传岔心慌，挣不挣钱无所谓，上年纪了有个事干最重要。

有次我回老家，发现柜台的玻璃板下压了个纸条：多收了XXX一块钱。一问，母亲没好气地说：“你爸少收人家的要不回来，多收人家的专门记着账。”

父亲听了一笑：“咱做小生意，都是乡里乡亲，亏咱不说，咱不能亏人。”

父亲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一辈子与人为善，与世无争，心里不搁事，一直很乐观，很少见他哭过，只有一九九六年奶奶去世时，爸爸趴在坟头放声大哭，爷爷去世早，奶奶的离世，从此父亲心里再也没有了依靠。

我们三兄弟长大了，也离开了老家， 只剩下老两口相依为命，少年夫妻老来伴，无论年轻时关系如何，上年纪了，虽然也时有争吵，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吵吵闹闹才是常态，现在感情还比年轻时更融洽，一副相濡以沫的样子。

每到周末或节假日，我们都会回去看父母，他们也高兴地为儿孙们做好吃的，炫耀着他们的果实累累的杏树柿子树和生机盎然的菜园子，临走时再塞上大包小包的新鲜果蔬，脸上满是自豪的笑容。

父亲是个闲事不管，闲心不操的人，前些年有人撺掇他为退休金的事上访，他说：“好赖还给两三千块钱呢，农民咋办？人要知足。”再劝也没有去。同时退休的工友为村里的事闹腾，被人一番责骂，当场脑梗，差点丧了命。父亲说，我知道自己是弄啥的，管好自己就行了。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和天下绝大多数平凡的父亲一样，父爱如山，父亲不是一座大山，像老家的白鹿塬， 坚实隐忍，默默承受。父亲七十一了，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心性随和，能吃会玩，按他的这种性格，活个一百岁不在话下。

今天是父亲节，父爱如山，母爱似水，山高水长，愿天下所有父母健康快乐，长寿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