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知青岁月（下）

张健

王保学校规模并不是很大，十几个班级，十几位教师，三名公办教师，其余均为民办教师，隶属公社和大队双重领导。我到学校后，给我的直觉是这个团队非常好，素质很高，团结协作，各负其责，工作井然有序，教课有条不紊。我生活在这个团队里心情愉悦，乐不可支。大家对我很亲切。学校领导栗老师是文革前的师范生，人品很好，工作专业，对我也很热忱。安排一名不会干农活的知青做教师，也属大队的无奈之举，学校对我的能力一定会有置疑，所以我被安排教学生的地理和历史二个小科，我也不否认，我没教过书，刚刚二十岁，不论是能力还是经验都无从谈起，我也暗下决心，一定要爱岗敬业，努力工作，不能辜负组织对我的期望。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融入到学校这个团队里，我工作很努力，心情也舒畅，没有劳动强度，没有风吹日晒，老师们对我很友善，我对大家也很敬重。依课程安排，每天都拎着地球仪讲经纬线，或者拿着历史教课书向学生讲陈胜吴广起义。都是现学现卖，照本宣科，没有一点发挥。现在回想起来好象有些误人子弟了，愧对学生，愧对职业。但凭良心讲，我没有糊弄学生，忠诚教育事业，从备课到讲课再总结，我都做到了兢兢业业。总是课前先把教材看明白，尽量讲的清楚，能让学生听而不腻，学而不厌。但历史和地理必竟是小科，教育局对这两科也不是很重视，从来没进行过统考，究竟我讲的水平如何，也无从知哓。 时间似水，光阴似箭，不经意间到年末了。在这半年里，我与同事们的关系处的很好，工作也很顺利。临近期末，学校都要召开一次总评会，要求每个教师写书面工作总结，在总评会上发言，然后大家直言不讳，对发言老师各抒己见，提出优缺点，一般都提优点和长处，也就是领导在总结时委婉的提些希望。在此基础上评选优秀教师。优秀教师名额一般都评给负责任的班主任，就是评上了优秀教师，也就发一张带小学公章的奖状，是一种荣誉，没有半点物质奖励。我是教小科的课任老师，自己也能找准位子，没有任何想法，只是按领导要求写个总结走走过程。不谦虚的说，我的工作成绩不突出，但我会写总结，虽然写的不是很优秀，但在这个村办学校的团队里足够用。在这次总评中，我虽然没有被评上先进教师，但我的发言稿受到了领导的好评。 转眼间日历已经翻到了1977年春天，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粉碎了四人帮反党集团，结束了为期十年文革运动，全国的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掀起了拨乱反正，矫枉纠偏的热潮，农村不再批唯生产力论，学校也开始重视学生的学习质量，学校之间的各种统考司空见惯，学科竞赛也屡见不鲜。有一次公社要在我们大队召开现场会，公社相关人员及其他大队的负责人都要参加，主要内容是揭批四人帮，促进春耕生产。一天上午，当时公社的王书记来到我们学校，要求学校出一名学生在现场会上发言，发言内容是学生的思想及学习成绩在粉碎四人帮的前后变化。学校领导把学生的发言稿安排我写。在这里说一下公社的王书记，他性格温和，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官架子，经常骑自行车穿梭在各大队之间，凡事亲力亲为，理论水平胜人一筹。后来被任命为兴城县的县委书记。当学校的栗老师把写稿的事安排我以后，受宠若惊，不敢怠慢。第二天就让王书记过目，但没能通过，官话套话太多，偏离实际。又开始写第二稿，第二稿我是用学生的第一人称写的，题目是四人帮害了我，华主席救了我。再送王书记审稿时，得到了肯定，然后在五年级选了一名朗读好的金树洪同学在现场会上发言，效果很好，会后还参加了公社各大队的巡讲，这名同学现在的年龄也超过六十岁了。 我一直在学校按部就班的教书，整天穿梭不同的教室，讲着历史地理知识，业务越来越熟练，心里越来越成熟。学校的同事们对我也特别关照，谁家有好吃的就蹭一顿。贲春萌老师，德高望重，知识渊博，我俩对桌，贲老师教语文，工作非常认真，春风化雨般授课，让我五体投地，尤其贲老师蝇头小楷的软笔书法让我记忆至今。他原来是铁岭农学院的教师，下放回老家任教，后来听说被任命东辛庄中学书记了。在学校负责的栗老师被调到其他学校当了校长，后来是在兴城教师进修学校退休的。七七年十月我们听说，高考要恢复，招生要考试，我立马回家，把上学时的教课书带回青年点，下乡二年，书本未碰，学的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只好点灯熬油，抓紧复习，抱着侥幸心理报名参考。十二月一日，寒风凛冽，当地还下着清雪，我们一行人步行到公社参加了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出考场后我底气不足，万念俱灰，不报任何希望。只能重新做起，认真复习，参加78年高考。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春节刚过，我收到了中专录取通知书，被辽宁石油化工学校录取了。我兴奋不已，喜出望外，我们青年点同时被录取还有我上届的沈阳知青何建平，高考成绩比我好，被沈阳中医药大学录取了，她是本科，我是中专，同时离开了广阔天地。重新踏入了校园，接受专业教育。 　　屈指一算，在青年点生活二年半，这里特别想追忆的是青年点的同学们，多数同学都来自兴城县，大家都是响应国家号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困惑时一起流泪，开心时共同愉悦，我们生活在这个大家庭里，非常团结，情感亲如兄弟姐妹，白天的劳动再累，到晚上在宿舍里仍没心没肺的打闹嬉戏。有饭时大家一起吃饱，少米时彼此共同挨饿，不论谁从家里回来带点肉酱之类的荤腥，我们都能共同分享。当时知青中有一个口号，叫做春节不回城，在农村过革命化的春节。我清楚的记得，我们青年点春天养了一头小猪，没人喂，小猪靠自己东一口西一口的维持生命，养了一整年才百十左右斤，这头可怜的小猪成了我们过年餐桌上的美食，大家高兴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春节过后初二、三，猪肉吃的差不多了，我们便集体回家过年。回家后还挨家串，满街溜达，总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当时我们的心是相通的，血脉粘合一起的，多条生命都连在一条线上，扯耳腮动，谁也离不开。我上学后最初几年，我们仍旧走动频繁，感情没受到任何影响。后来大家都回城了，也都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相对来说见面机会就少了。自从有了微信，王保知青群建起来了，拉近了同学们之间的距离，看到大家的留言和问候，心里总是暖暖的。知青的感情是真挚的，心心相印，念念不忘，是一生中最无私可信赖的好朋友。 我还想说一下我二哥。二哥叫刘少忱，他当时三十岁刚出头，我俩同一小队，他中等身材，文化不高，他的穿着打扮与其他社员并无异样，但他独有的善良似乎影响我一生，他非凡的人品便成了我终身学习的楷模。初识二哥还是从他家打井的事因说起。我下乡不久的一个下午，我路过他家门口，发现院子里有十几个人，出于好奇，也进院看个究竟，原来是在二哥院子里打井，我进院时，井刚好打完，二哥二嫂正在招呼前来帮忙的社员吃饭，我见状便拔腿欲走，还沒走几步，二哥就风风火火的出现在我跟前了，小张，你也进屋吧，虽然有些尴尬，但我还是半推半就地进了屋，蹭了一顿当时农村高标准的无功受禄歺。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二哥家的常客，只要二哥家的菜饭稍有改善，我便是理所当然的受邀者，我陪过二哥二嫂所有的亲戚朋友就歺，包括二哥尊贵的老岳父。有一次，青年点早晨断顿了，前一天晚上二哥听说了，到青年点找我，示意我去他家吃早饭，我并没考虑太多，点头应许，谁能想到早晨吃的是水豆腐，二哥二嫂为我这顿早饭，从泡豆到转磨再加工，几乎一夜未眠，早上我到他家时，发现二哥二嫂满脸是灰，屋内一片狼藉。当时在农村吃水豆腐除非是逢年过节，它是极为贵重的一道菜，我望着桌上的豆腐垂涎欲滴，再看看二哥布满血丝的双眼，我又自悔自责，不经意又发现二哥右手缠着渗透血迹的纱布条，这是我亏欠二哥最难以偿还的一笔感情账。二哥不仅在生活中关怀我，而在生产队干农活时也特别关照我，春忙时，一个半小时早班，每人要锄两根垄草，来去各锄一垄，农活是我的天敌，天天再教育，还是没效果，其他社员锄两垄，我只锄一条垄的四分之一，每天都是二哥接我的垄帮我锄完。任何人都不能在二哥面前说我个不字。二哥家居农村，生活并不富裕，但他的善良足以让你感知他的温情，二哥文化不高，不善表达，但他的举止会使你体会出家的味道，二哥对我关爱有加，但从不求助于我，这也是他为人的尊严，二哥非常敬业，乐于助人，生产队里没有他不会劳作农活，社员中从来没有关于他的非议。 我在农村生活两年半，最深的体会是农民尽美的善良和他们宽广的胸怀，他们劳动强度最大，收入最低，无怨无悔，以善良为底色，绘制出高格局的人生画卷。他们秉性纯良，心地纯朴，待人宽容，是一个伟大乐于奉献的群体。这是我永远不敢忘却的。 我现在年近七十，退休在家。离开广阔天地近半个世纪了，今天把仅存的记忆写出来，也是一吐为快。知青生活是我一生的最宝贵精神财富。 2024.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