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花

太阳花（拒闲聊）

退休拾遗04

初夏，土豆开花，开在窗外，开在繁花似锦的北京。

白、粉、紫色的小花相间着黄色的花蕊从茂密的绿叶丛中伸展开来，清新淡雅、朴素无华。

土豆，餐桌上家喻户晓的一道美食，土豆丝、土豆片、土豆泥、土豆饼、红烧土豆、琅琊土豆，久吃不腻，老少皆宜。土豆花，更是十八世纪法国王公贵族太太们的一种装饰。

第一次看见土豆开花，禁不住像个孩子似的与人分享这一喜悦。“土豆开花啦！”我告诉家里的孩子们，告诉隔壁张姐，告诉群里经常光顾园子的姐妹们！

“土豆开花，要长土豆了。”张姐操着一口纯正的河北口音满面容光地对我说。

她来北京十五年了，我好几次要她练习普通话，她总是笑而不答，群里的姐妹听她说话，经常似懂非懂地望着她笑，我这个南方人经常给她当翻译，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在语言方面的天赋异禀。

从知春路到北清路，孩子上学的缘故，四年前，我刚好退休，我们全家搬到了现在的小区。

小区院内杂草丛生，蚊蝇肆虐，狗狗乱窜。在小区稍微逗留几分钟，蚊子叮得你瞬间变成“红脸包公”，散个步你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到了狗屎。

小区外面，东边有一条柏油马路，紧挨着有一条小河，说是小河，常年无水，里面长满了各种野生植物，马路边上，到处是残垣断壁，藤蔓席卷。

退休之前，哪都不疼；退休之后，哪哪都疼。胳膊疼了大半年，端个碗都费劲。手指够不着后背，我一气之下，将所有的文胸扔进了垃圾桶，换上了前扣妈妈装。

“还不如老家农村呢！花园式的洋房铺天盖地，宽阔平坦的马路四通八达。”心里直犯嘀咕。

有朋友从湖北老家过来，要到家里坐坐，被我断然拒绝。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现在生活的环境。

“菠萝姥姥，俺们去溜弯，你去不嗲？”早上八点，我送完孩子去幼儿园，回家的路上，经过小区院子，遇见挎包出门的张姐喜笑颜开地过来打招呼。

我不大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前几天，张姐亲自和我做了自我介绍，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隔壁，何况是本家大姐呢？

我无法拒绝她的热情，常常被她乐观、豁达的心态所吸引。她脸上写满了阳光明媚，每天总是乐呵呵的，逢人就打招呼，后来混熟了，我笑她遇到树桩都能说半天。她解释说：“都住在一个小区，不打招呼不合适。”

闲着也是闲着！和张姐一起的还有一个身材圆圆，脸也圆圆，皮肤光滑得一吹即破的女人，看上去非常年轻，只是一脸的严肃，也不搭理人，显得有些高傲。

我们三个人一起来到小河边的柏油马路上（小区北边是一块待开发的荒地，西边和南边是高速公路），这里大概是附近唯一的活动场所，有带孩子玩耍的，有跑步早锻炼的，好不热闹。

张姐说，她们有个群，天天在一起玩，可开心了。

到了目的地，一位身材高挑，穿着讲究，一袭长裙，头戴太阳帽，浑身散发着贵气的女人迎面走了过来。

张姐将我推荐给了她，随着两声“欢迎欢迎”，她笑容可掬地加了我的微信，然后拉我进群—奶奶姥姥群。她就是群主，网名“红小兵”。群里共有三十多人，今天到场的也就十来个人。

红小兵退休前是山西某医院的护士长，儿子是位博士，北京某大学教授，和所有从外地来北京的奶奶姥姥一样——照看孙子。

她结合自己所掌握的医学知识，针对老年人存在的健康问题，参照网络相关视频，自制一套老年健身操，后来融入了第一套广播体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难能可贵的是全程免费。

姐妹们都很自觉地遵守群里的纪律，有事请假，按时就位。每天早上，送完孩子上学，大家河边相聚，做操、侃大山，有说有笑的。

仅仅一个礼拜，忽然发现胳膊不那么疼了。红小兵每天督促我挺直腰杆，说这样有利于肾功能的保健，并教授了一些睡前保健知识。

一个喜欢学习的女人，身上总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一次在小区遇见她后面跟着一个儒雅、帅气的大男孩，“叫阿姨！”她一边走一边扭头对身后的男孩吩咐道。

“阿姨好！”大男孩礼貌地跟我打招呼。红小兵告诉我说这是她儿子，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我不禁肃然起敬，对这位年轻的教授，以及红小兵。

教养，是根植于内心的善良。

胳膊终于有力气了，花了两天的时间，我一口气将小区院内的杂草拔了个干干净净，深埋于地。

上午9：30—10：30，锻炼完毕，我在小河边捡一些废弃的砖块。年近七十群里年龄最大的洪姐、隔壁张姐……姐妹们都帮着我捡砖，那个圆脸姐姐网名“哈哈”，一声不吭地使劲往土里抠砖，不嫌脏，也不嫌累，较之初见判若两人。

她平常走路，总是昂首挺胸，正步向前，身上有一种军人的特质，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能冲锋陷阵，能打胜仗。

她出生军人家庭，从小在部队长大，退休前是江苏某市银行主任。一天，她提着一个大大的袋子，里面用红色的包装袋分装好礼物，给群里的姐妹每人一份，说儿媳妇38岁了，终于考上了博士，“哈哈”请大家吃喜糖。

儿子也是博士，广州某大学教授；老公退休前也是某大学教授，一个家庭两博士，两教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原来严谨是对知识的敬畏，嘻哈是对快乐的诠释。

张姐帮我将砖装在带去的拉车上，统统拉到楼栋外的院子里，在墙根下一字铺好，又在我家窗外选了一块空地，将砖横卧于地下，围起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园子，里面种上了各式各样的花卉。

那年春天，我的胳膊神奇般好了，至今没疼过。群里的姐妹们每天早上在窗外一边欣赏我的小花园，一边叫着我的网名：“太阳花，该走啦！”

张姐隔三岔五的送来包子、馒头、油饼、油面、土豆粉、土豆糕，经常变着花样给群里的姐妹们做好吃的，就连以前只爱吃老家馒头、面点的女儿也常常对张姐的手艺赞不绝口。

正是这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在北方贫瘠的土地上靠种土豆、大白菜供出了两个大学生，一儿一女先后在北京安家落户，现分别是两个公司的经理。

张姐没上过一天学，大字不识一个，至今不会使用微信购物，更不会支付宝，但大姐是聪慧的，她自信、自强，无人能及。

十三年前，大姐老公因病去世。儿子未成家，女儿高三在读，邻里乡亲都劝大姐放弃算了，农村女孩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终都是要嫁人的，何况家里困难就摆在眼前，一边是老公治病欠下的债务，一边是女儿的学费，两个都不容易。

大姐得知女儿想读书的意愿后，义无反顾地支持女儿。为了挣钱，大姐一个人在北京干过保洁，承包过大棚。女儿考上大学，大姐果断回了趟娘家，找娘家兄弟借了三千块钱，又卖掉了家里的耕牛，东拼西凑，勉强凑够了一年的学费、生活费，毫不犹豫地将六千多块钱交到了女儿手中。

人人都夸大姐好福气，两孩子，三孙子，孩子孝顺，事业有成，为人处世大方得体。每年秋季，大姐儿子都会开车回老家拖一车黄心土豆到北京，让大姐给群里的姐妹们送土豆。

今年春节，土豆搁家里发芽了，舍不得扔掉。我将土豆按每个芽点切成块，种在了自制的园子里，种在深埋杂草的地方。

北京的春天到处是一片花的海洋，月季花竞相绽放，丁香花叫人神清气爽……

小区内外处处焕发出盎然生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如梅花一般，杏花缀满枝头；绚丽多姿的樱花，直逼你的眼；沿河柏油马路边，变成了一条绿色的长廊，北边荒地上，一个设施齐全的北清公园已于去年底交付使用，老人、孩子都有了活动的地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土豆花，就像无数的奶奶姥姥们，无论是在贫瘠的土地上，还是在繁华的大都市，都能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变成一道亮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