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西风

父亲

母亲送进ICU的那晚，我们姐弟三人紧张焦虑不安，谁也不愿回家去，不知不觉又聊起小时候的那些事儿，我第一次知道我眼中的父亲与他俩眼中的父亲是不一样的。

我五岁就离开母亲，跟着父亲去了他任教的乡中心小学读书，学校离老家有七八里地，每次上学放学都是父亲背着我，我趴在他的背上，别人家的孩子吃玉米粗粮饭，我吃的是白米饭，可瘦弱的我对吃饭真不感兴趣，每顿饭都得父亲一勺一勺喂，我吞得很慢，还到处乱跑，父亲追着喂饭，有一次盛怒之下，用碗把我的手打脱臼了，事后又带着我上医院复位。周末回家给母亲告状，母亲说我该打，又批评父亲教育孩子方式不对。

夏天天气炎热，中午被父亲强制按在床上午休，父亲的一只手按住我乱动的一双小脚，另一只手摇着大蒲扇，凉爽的风扑面而来，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最可怕的是晚上做作业，明亮的煤油灯下，严厉的父亲在辅导我做作业，门外探头探脑等待玩耍的小伙伴们早被父亲吼跑了，我担心地看着父亲的大拳头一直在脑袋上空挥舞，害怕极了。

记得有一天晚上，蒲家河放电影《大闹天宫》，我没看上几眼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电影早已结束，父亲又背着我回学校了。

小学时候，父亲的话语不多，个子很高，长得清瘦。等到五年级的时候，学校买了一部黑白电视机，摆放在校长家里，每天晚上做完作业，早早端上小板凳去看电视，那时候有动画片《花仙子》、《聪明的一休》，父亲总是把热腾腾的洗脚水端来，让我一边泡脚一边看电视。

南方的冬天特别寒冷，我的手上脚上长满冻疮，父亲会在一个烘笼儿里放上一个燃烧过的烽窝煤球，让我拎着上学取暖，百般呵护，可每年仍长冻疮。

读初中的时候，父亲是教我的数学老师，冬天的早晨，我不去教室上自习，而是坐在被窝里读书，每天中午吃饭时，他会准备好一篇文章让我看，还要做每日一题（化学、数学、物理），晚饭后的休息时间，他陪我去操场边的小树林散步，抽背政治、英语。

印象中，父亲只打过我一次，初一的自习课做数学题，那一章有六道题，我们六个同学说找老师请教，一人一道，前面五个同学都成功请教，轮到我请教时，父亲识破了我们的小伎俩，没给我讲，我感觉太没面子了，就用圆珠笔在本子上一顿乱戳乱画，发泄心中的不满，父亲把我叫到教室外，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痛，我默默回到教室，发誓午饭要绝食，中午教室里同学都走光了，父亲大声吆喝叫我回家吃饭，我又灰溜溜回家了。

每天早上父亲端着热水来到教室门外给我洗脸，他手很重，我一直后退，很快又被他扯了回来，感觉他快把我的脸搓掉皮了。

高中我去了10多里外的镇上读书，每周六上午12点放学，我端着饭盅，边走边吃，等到爬上皂角垭，远远看见父亲骑着自行车等候在那里，一路叮叮当当回家去。

高二的时候，学校由普高转型为职高，我们既要学普高课程，也要学职高课程，大家都很迷茫，有的同学辍学了，有的当兵了……我也有些动摇，父亲知道后，跟我来了一次长谈，讲述了他的高考因文化大革命而暂停……我又回心转意，安心读书。

高中我读的是理科，后来想走艺术道路，高三下半年，父亲又带着我去重庆川美咨询一番，学艺术必须读文科，川美考前培训班人满了，我们来到市里培训，高三艺考，父亲陪我去了成都，我考几天，他就陪了几天，后来我独自一人又转战重庆考试。高考学校带我们去县上体检，父亲带着2岁多的弟弟陪同前往，等到高考时，说什么也不让他陪考了。

考上大学，父亲带着弟弟妹妹送我去上大学，先到市里游玩一番，给妹妹配了眼镜，北湖公园看了灯会，一路颠簸，坐一天汽车才到学校，领被子、铺床，安顿好一切，第二天父亲又带着年幼晕车的弟弟辗转两天，才能到家。

两年过后，我大学毕业，也像父亲一样，当了一名教师，在城里教书，父亲仍在乡下工作，大家各忙各的，聚少离多。

我26岁的时候，父亲52岁，一向身体硬朗的他生病了，去了省城最好的医院做了手术，刚开始记忆有些迷迷糊糊，人也抑郁了，我们耐心陪伴他，去人多的地方，反复看相声小品、重庆言子，一年恢复好后又回到学校工作直到退休。

退休后，父亲也来到城里，和母亲一起帮我带孩子。每天接送孩子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孩子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决定自己带孩子，让忙碌了一辈子的父母过自己的生活，父母搬去了自己在城里的家，房子不大，距我有几里地，再过了几年，妹妹也从乡下调到了城里，弟弟也结婚生子了，一家人都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不知不觉中，孩子们长大了，父母也是古稀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