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岂能如烟——怀念父亲

刘新中

往事岂能如烟？

——怀念父亲

多少次提笔，想写一篇纪念父亲的文字。但每次提笔，却都欲言又止。

与父亲的感情，有别于母亲，想起母亲，很多往事和细节，历历在目欲罢不能……！

但对于父亲的感情，我不知道为何，很长一段时间里，夹杂了一些特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在我记事的年龄开始，父亲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个安分守己，踏踏实实的老实人。他一辈子跟随我党，可谓赤胆忠心转战南北，曾在林彪身边从医多年，后经历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八年、解放战争中辽沈、平津和其他无数大小战役，出生入死历经沧桑。因各种战役后，身体留下三级残废的创伤，于1955年解甲归田，从部队下到地方，辗转回到了老家江西吉安。

印象中，我打小就不愿意跟随父亲出门，因为那个年代，人们对老一辈革命家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尊敬。走个一公里路程，没有个把小时到不了目的地，路遇社会各阶层的朋友熟人，会有打不完的招呼聊不完的家常。

父亲回到地方后，在政府和人大、政协里都先后担任过要职。六十年代近末期，“四个面向及上山下乡”期间，大哥去了军工厂当了工人，七十年代初，二哥十七岁去当兵，接着是二姐下放农村和我77年最后一波下放农村。大姐因为身体原因幸免于难落了个“病残留城”，好歹留在了父母身边。

那个年代，如果以父亲的资历和威望，想要把自己的孩子安顿在市里合适的单位，可谓轻而易举。为此事，我母亲不知道多少次跟父亲不依不饶，但改变不了任何现实。

我的父亲，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共产党员”，他绝不可能以权谋私。身先士卒以身作则是他一辈子的行为准则。尤其对于家人和直系亲属，更别想让他做任何走捷径开后门之类的勾当。

在我的印象中，当时市干休所内，很多同辈的老爷子，都多多少少为自己的孩子开了绿灯。有的甚至无微不至的到了极致。这些现实，在我年幼的眼里，太不能平复我内心的困惑了。我曾私下很较真的问过我母亲：他到底是不是我们兄妹几个的亲爹？被我母亲臭骂一顿道：你个龟孙娃儿，他不是你们的亲爹，那我成啥玩意了……？

很长时间里，我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对他的儿女们如此薄情。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他完全是可以改善一下我哥哥姐姐当时生活窘迫现状的，但现实看来毫无指望。那个时候，我对父亲已经绝望，只想着早点离开他自谋生路。77年高中毕业我头也不回地直奔了农村。

幸遇改革开放，才实现了我1978年的大学梦。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我竟然没有一点想告诉父亲的心情。后因到知青点办理入学转档手续屡遭刁难未果，母亲才向父亲发难，这时我才向他亮出了我的录取通知书。记得父亲拿着我的通知书，在沙发上痴痴的呆了许久一言不发……。那个时候我想他一定意识到了许多他以前完全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后来，一定是父亲背着我们，给基层相关部门打了电话咨询过问，不然，怎么可能下面的领导带着一堆公章和证明鉴定文件倾巢出动来到我家闪速办理妥当？即便这样，我当时的心情，好像丝毫也没有感恩之意。

直到大学毕业和工作几年后，我有了一些独立生活的历练，对父亲的经历和走过的这段历史有了比较清晰的认知，这才逐渐理解了父亲，懂得了他们这一代人的价值信仰和因果关联，这才懊悔不已：自己的任性和浅薄实际多少次的伤害了父亲。

八十年代末，父亲不幸患上了脑血栓导致偏瘫十二年，期间为了照顾父亲，母亲和家人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每年的寒暑假，都像赎罪般的来到父亲面前，跟他聊我的工作、生活和所见所闻，侍奉他的生活起居。期间，我也曾见到过母亲因长年劳累烦躁而发难于一次父亲，事后不到半小时便向父亲嘘寒问暖道歉宽慰，而此时的父亲，却哭的像个孩子，悲痛欲绝！（见照片）我背后见到这一幕时，也是心如刀绞。

父亲其实是一个心灵手巧，乐观厚道，幽默开朗，悟性很高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性格倔犟的人。我见过他那本早年厚厚的医学笔记，上面密密麻麻的记着各种临床经历，字体透着文人古意。他算是这拨退休老红军里面文化程度相对比较高的老爷子，我中学期间，也听过他一次传统教育和经历的演讲报告，其演讲细节和语言表达风趣幽默，引人入胜，尤其那些战役细节和过程。他在吉安地区，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这类演讲，邀请单位络绎不绝。父亲种地和养猪打猎都是一把好手，我大学期间放假回家，曾和他一起挖过家里的菜地，我的那一片像狗刨一样狼狈不堪，累得直喘；他整的地就像行为艺术一般纵横有致，细腻精巧，而且他轻松拿捏，乐在其中，丝毫没见他费力。他的辛勤劳动，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让我们家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父亲这一辈的人，都是苦过来的，他的节俭到了极其抠门的地步。我记得乡下亲戚一次送过来几坛自酿的米酒，有一坛可能因为开封后，未能复盖严实而导致严重变酸，他却舍不得丢弃。可平时他自己却另开一坛好酒美着。父亲朋友多，经常家里高朋满座，一次老家的县委书记来拜访看望父亲，留下吃饭时，父亲背着母亲，从那坛变成醋的酒坛里打了一满满一大瓶出来招待书记：可怜那位书记大人，在我父亲热情豪爽的敬杯中，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瞬间酸得面部扭曲，手在空中颤抖比划着像要抽搐，父亲则像个孩子般的幸灾乐祸满嘴喷饭。那次母亲看不下眼，当着县委书记的面，狠狠的收拾了一顿父亲，弄的书记真是欲哭无泪。

父亲在他晚年患偏瘫后，性格完全变了一个人，脆弱的每逢老友便泪流满面。疾病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尊严和生活的希望。尽管他是我见到的被护理的最好的老人。2000年，父亲安详的走了，我风尘仆仆赶上了父亲生前最后一眼。家人都说，他是在等我不肯离去……！

2001年，国内上映了一部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火爆空前。每一集播出，片头音乐一起，我便一身鸡皮疙瘩。那个剧情里所展示的，是一代人的真实经历，简直就是我们家的真实写照，晚年的石光荣，孙海英演的男一号，背影和某些角度，简直让我看见了父亲原型，举手投足间，太多往事不堪回首！到现在，我都不敢看那个电视剧，那里面，蘑菇屯的亲戚来访，石光荣的恻隐和无奈，夫人的忍辱负重，犹如时光倒流般呈现了我多少儿时的记忆和联想……。

父亲走了整整二十四年。一转眼我们都老了，父亲节的情结，让我积郁了多年的话借这篇文字吐了出来。

子欲养而亲不待，好好珍惜当下，孝敬要及时，所有的后悔，都会积攒在你内心而痛。祝福我的父亲，天国吉祥！

2024/6/16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