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

金陵

先生实足年龄77岁，去年刚做了一个大手术，割去了胰脏三分之二和全部脾脏，他还患有糖尿病，高血压。虽说我们也曾走过国内外许多地方，但他酷爱驾车，且一直有个夙愿，想在有生之年自驾去一趟西藏。朋友们有的支持，更多的是反对，大家都为我们的安全担忧。征求女儿意见，她说：“既然你们执意要去，我支持，但前提是保证安全，不要勉强。”但其实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很担心，一天两个电话“跟踪”我们。当然，我们也是抱着这个宗旨，能走就走，不行就回。好吧，说走就走吧。出发前，我们做了简单的攻略，去4s店保养了车子，做了相应的物质准备。我们参考了朋友们的经验，选择了从318国道进藏，这条路主要是指从成都到拉萨这一段，优点是逐步增加海拔高度，能够让我们的身体逐步适应高反，同时沿路住宿等生活条件也比其他几条进藏路线更完善。 出发前，做好功课，吃好红景天。 攻略：318住宿地及海拔，行车里程，经过景点。 住宿地备选酒店。 回程317住宿地及海拔。 5月9日清晨7：00，带上四季衣物，从好友五三那里借来的车载制氧机以及各种零食，方便面，我们出发了！ 阳光灿烂，意气风发。一路飞驰到了安徽全椒收费站，被告知ETC失效，要回江苏才能激活，想想还有几千公里的路程，无奈调头往回开，来回近三个小时。真是出师不利，来时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不过天气不错，一路高速，路边收割机忙着割麦脱粒，一派丰收景象，勾起我们青春年少时手持镰刀挥汗割麦的回忆。下午顺利到达湖北荆门。然而，我们入藏后收到短信，在全椒调头时，没按交规行驶，被扣6分，罚款200元。没想到，这个“出师不利”居然带来如此痛苦的“深远影响”！ 第二天在嘉陵江畔南充市打站。 终于来到四川广汉市，这里有庞大的三星堆遗址。科学家们日复一日严谨的工作，成就了我国考古界这一划时代的伟大发现。令人费解的是这里发掘出来的人物形象和中原汉人大相径庭，难道是外星人的造访，亦或是公元前2000年前，在封闭的成都平原上就生活着来自异域的人们？百思不得其解。 神树 五三打来电话问：“明天什么日子？”，哦，恍然大悟，“五一二”大地震！这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中是个抹不去的痛！我们毅然决定，多花一天时间，北上北川，南下映秀，去祭奠那些被埋在废墟下的灵魂。 今天，5月12日，是个不寻常的日子。16年前的今天，“汶川大地震”，发生于北京时间14时28分4秒。震中位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县映秀镇，北川是受灾最重的县城。地震发生时，周边山崩地裂，巨石滚落，把一座充满鲜活生命力的县城夷为平地。如今站在北川县城废墟上，心情非常悲哀，无数条鲜活的生命被埋在里面，老北川县城瞬间就如意大利庞贝古城一样凝固了，消失了，成为一座死城。震后，在离老城二十几公里的地方建了新城，这里被保留，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地震遗址。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卑微渺小而又无能为力。今天来北川的人很多，人们表情凝重，屏息驻足，不愿打搅地下的亡灵，大家都被这残垣断壁深深震撼。 一位老人在废墟深处摆上一束花，哀悼自己的亲人。先生不忍打搅，在远处拍下他的背影。 一束花，一柱香，一鞠泪，一份思念。 拄着双拐的白衣女子，在遇难者纪念碑默哀静思了许久，十六年过去了，你应该已从身体的伤痛中走了出来，可你有没有从失去亲人的精神伤痛中恢复过来？你看上去是个坚强的女孩，我们祝福你！ 向所有长眠于此的人们致哀。 穿着“救援队”衣服的人在街上走过，唤醒人们记忆中无数救援队员，志愿者，医疗队员的英雄身影。可如今这些人在街上“表演作秀”，我怎么觉得有点亵渎了这个英雄群体的光辉形象？ 离开北川我们驱车前往震中映秀镇。进入映秀中学，迎面是五星红旗以及一面大钟，指针定格在地震发生的那一刻，旁边就是歪倒的教学楼。时光逝去，记忆永存！ 哀乐声中，我们带着这份记忆出发了。 数不清过了多少隧道和隧道群。 天全服务区，318线上打卡点，各种车载旅行用品琳琅满目。我们买了个血氧仪，一个在那曲令我们现出高反原形，且令我们决心打道回府的小东西，我们对它是又爱又恨。 折多山 玉岭雪山 过折多山垭口 网红打卡地—鱼子西，观看蜀山之王—贡嘎山 在瓦泽村我们驶进一条不起眼的水泥岔道，路很窄，约二三十公里后，水泥路消失，只剩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十分难走。在入口处被收了每人一块钱，说是老人优惠票。沿着弯曲小路一路上山，来到山顶，山顶有厚厚的积雪，后来有两三辆车上来。这里海拔四千多，有点气喘胸闷，“司机”吸了点氧，好多了。我和山上一位藏民聊天，他说昨天这里下了大雪，今天天好了。从这里看过去可以依次看到雅拉雪山，雅姆雪山（雅拉雪山的妻子），四姑娘山，还有贡嘎山。其实我也分不清，只见到远处雪山一字排开，蔚为壮观。只是太远了，我又没有好的摄影器材，只好望山兴叹啦。不过位于半山的寺院的金顶和雪山相互映照，真是绝妙的人间仙境。 新都桥，摄影家的天堂。 天路十八弯 剪子湾山，海拔4695米 尼玛贡山，海拔4668米。 路遇猴群 世界高城理塘，海拔4014 毛娅大草原 无量河，国际重要湿地 姊妹湖 山坡上已现多样色彩 过了巴塘金沙江大桥，就是西藏芒康地界儿了。 宗拉山，4150米 芒康检查站人车分别刷脸过境 来到318线最高山东达山，海拔5132米，有点头重脚轻，喘气，我们互相搀扶打卡拍照。 318川藏南线上各种进藏方式都有，从步行，骑自行车，骑摩托车，到驾驶轿车，SUV，越野车，乘坐大巴，人们身体力行地追逐自己的梦想，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前进。其实318线原来是为了运输进藏物资而修建的，常年奔跑在悬崖峭壁的大货车司机们是这里的主角，他们是一批素质很高的人群，不但驾驶技术高超，而且遵守交规，行车礼让，令人由衷钦佩。 负重前行的步行者 骑自行车的女生 骑摩托的 来到觉巴山段，据说是318线最难走的一段。果然如此，因为这里正在修隧道，原有盘山道不再修了，所以弹坑路，搓板路，加上悬崖峭壁，急弯爬坡都格外考验驾驶技术，先生紧握方向盘，目不转睛，丝毫不敢懈怠。我们的车子底盘低，就怕落石坑道擦到底盘，还好，总算安全通过了这个路段。看到正在修建的隧道公路，我想以后也许再也体会不到车行此道的惊险和刺激了吧？晚上住在海拔最高的左贡，3870米。 牦牛是公路上的“老大”，谁也不敢得罪它们，任其慢悠悠地走过去，长长的车队才敢动弹。牦牛也是藏民的家人，老弱病残的牛，藏民是不杀它们的，将其放生，自然老去。当然青壮年的牛则给藏民们带来财富。若路人撞死牦牛，要陪1～2万，但你得把死牛带走。 业拉山海拔4658米 业拉山顶的石灰岩风化厉害，形成独特的喀斯特地貌。远处裸露在外的岩石仿佛一座久经风霜的城门，巍然矗立，让人不得不感叹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1 怒江七十二拐，因为拍摄角度问题，无法拍下整个画面，这张对面的山上依稀可见一道道公路。看上去很险峻，但是路面相对平整，在急弯部分车辆行驶较慢，所以反而安全。 怒江大峡谷，脚下是奔腾狂怒的怒江，头顶上是褐色裸露的峭壁，确实给人狂野粗暴的感觉。非常感谢当初在如此艰险的条件下开山劈路的勇士们，为我们修建了这条通达的天路。 怒江大桥—318国道最有故事的地方 江中有个柱子，是一个老怒江大桥桥墩。据说当年修建怒江大桥时有个年轻战士误掉进正在浇注的桥墩，无法救出，被永远凝固在这桥墩中。为了纪念这个牺牲的小战士，在拆除老桥时，保留了这个桥墩。在修建川藏线过程中，有几千人牺牲。护栏上摆着各种祭拜品。我们也和所有经过的车一样，向长眠在川藏线上的英雄们鸣笛致哀。 过了怒江大桥就来到318线最险峻的一段，老虎嘴段，也是七十二拐的结束。一边是万丈深渊，且有一段没有护栏，一边是巨石高悬在头顶上，好像随时都可能压下来，车行之下，如同从虎嘴中通过。高一点的大货车搞不好就会卡在“虎嘴”中。 在高山峡谷中行进，突然一片绿色闯入我们的视野，房屋被掩映其中，绿色的梯田，黄色的油菜花，远处山体出现了丹霞地貌的红色，不禁感叹：人间仙境，西藏江南。 阳光洒在山谷里的村庄，枝叶新绿，树影婆娑，看了几天黄褐色的高山岩石，这一簇绿色，让人惊喜，如饮清泉，一扫来时的尘埃和疲惫。 临近八宿，怒江边的山脉，村庄，油菜花，青稞地等呈现出不同色彩，还出现了我们在海螺沟看到的因苔藓植物寄生而产生的红色石头，五彩斑斓。晚上住在八宿，海拔3280米。 然乌湖，一片宁静的水域，仿佛是上天赐予人们的天堂，让人远离尘世的喧嚣和纷扰。然乌湖的色彩变幻莫测，令人沉醉，仿佛置身于一个童话般的世界。然乌湖，周边雪山环抱，是泥石流和山体滑坡后形成的堰塞湖，湖水是雪山融化的雪水，也是帕隆藏布江的源头。可惜那天下雨，没看到湖中的雪山倒影。 和我们一路过来的浑浊的怒江金沙江等河水截然不同，帕隆藏布江碧绿的水流沿山势倾泻而下，伴随着它奔跑中的欢唱，让我不忍放下手中的相机。 下午来到第一代藏王的故里，波密。 波密是个美丽宁静的县城，海拔2725米，群山环绕。在我们住宿的平措康桑大酒店顶层露台便可拍到不知名的雪山各种日出日落的日照金山。 西藏的庙宇常常建在云雾缭绕的半山腰，雪山，白云，金顶，远远看去，如天上玉宇琼阁，怎不令人心驰神往！ 晚饭后和酒店老板聊天，，说到我们的车子底盘低，不知道第二天能否去墨脱。老板向行家请教后建议我们租车去，比较保险。我们立刻决定租车前往，费用2000，两天来回。事实证明这一决定是正确的，去墨脱的路确实不好走，我们的车恐难担此重任。 嘎隆拉隧道解决了大雪封山和雪崩的难题，是墨脱公路的功臣。 冰川 瀑布 墨脱作为中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城，被认为是人间秘境。过去这里住着门巴族和珞巴族藏民，他们与世隔绝，徒步进入墨脱充满险境。到2013年扎墨公路才通车，揭开了墨脱的面纱。世界只有一个墨脱，而墨脱却拥有整个世界。墨脱在西藏海拔最低，气候最温和，雨量最丰沛，雪山，冰川，原始森林，热带植物水果共处一地，雨雪雹雾一日见四季，十里不重天。雅鲁藏布江在这里拐了个大弯向南流进印度。走进墨脱，我完成了人生一大夙愿。 墨脱解放大桥 山涧溪水碧绿，与雅江汇合泾渭分明 格林村的山头遍植茶叶，在山顶观景台可俯瞰整个墨脱县城。 雅江大拐弯—果果塘，比美国西部的马蹄湾更加壮观。 热带植物 不丹松挺拔的身姿 藏民采集的灵芝 司机告诉我们这就是南迦巴瓦峰，我怎么就不信呢？ 通麦排龙一带曾是318线最险峻的一段，因为这里地质疏松，经常发生泥石流塌方，人们称之为“死亡路段”。2016年新建的五隧两桥完成通车，从此天堑变通途，彻底告别了“通麦天险”。 还可看到以前的铁索桥 在鲁朗小镇吃午饭，饭后和爱车拍个照 色季拉山口撞响大钟向上苍祈福。 南迦巴瓦一如既往羞答答地躲在面纱后面，只给我们一个轮廓。也许我们回程能看到吧。希望是前行的动力。 在林芝我们住进了工布希尔顿大酒店，窗外就是雅鲁藏布江和喜马拉雅山脉，酒店环境不错，海拔不高，准备在此好好休息。 正是杜鹃啼血时，满山花野竞相放。 晨起向此行目的地—拉萨进发。一路高速，撒“轮”狂奔，西藏高速不收费，爽！不过，这里汽油费比南京高一块多呢，权当是变相收过路费。 路旁雅鲁藏布江，尼洋河，拉萨河一路相伴，318国道也和拉林高速“不离不弃”，蓝天白云下移动着的青山绿水像一幅流动的画面，让我感到眼睛和心灵都在天堂。 军车队 六年前来西藏，拉林高速还没通车，记得路上大坑小洼，只能以20公里速度行进。还要翻越5013米的米拉山口。现在米拉山隧道修好了，比原来快了四个小时。 到了拉萨，稍事休息，便打车去色拉寺。色拉寺建于1419年，是藏传佛教六大主寺之一。色拉寺每天下午3点～5点僧人们举行辩经活动。出家人为了加强对佛经的理解，采用一问一答或一问几答或多问一答的方式，交流所学心得和所悟佛法，它是喇嘛学习佛经的一种方式，辩经时上百位年龄不一的僧侣，身着深红色的僧袍在空地上席地而坐，进行思想上的交锋。提问方咄咄逼人，动作夸张，气势逼人，而答辩者以不变应万变，气定神闲，山崩于前色不变。我们观者听着短诵长吟的梵声藏语，虽不知所云，却也兴奋赞叹，沉浸其中。 夜幕下的布达拉宫，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庄严壮观。 每月逢十五，虔诚的信众磕着长头在围着布宫转山，我们不知道，就跟着转山的人走，走了一个小时，体力已经消耗殆尽，才找到进布宫的入口。 布达拉宫的白墙是每年维修时为了增加粘性而用牛奶蜂蜜加石灰泼上墙的。许多游客为了证实这个，特意去舔舔那墙。 布宫的“白宫”是历代达赖喇嘛办公的地方，在其中的一间会客厅里陈毅副总理曾和达赖会面交谈。上面的红宫里摆放了历代达赖的灵塔以及无数黄金珠宝。布宫内不准拍照。藏民信众会倾其一生财富奉献给寺庙和他们的信仰。 大昭寺是万千信众每人磕着十万个长头追寻的目的地，他们用热水瓶装着酥油，排长队等待祭拜释迦牟尼12岁等身塑像。 羊卓雍措，简称羊湖，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它其实是念青唐古拉山上的雪水形成的堰塞湖。见到它的第一面，就一个感觉，蓝——纯蓝，湛蓝，碧蓝，摄人心魄的蓝。在阳光白云的映衬下，这种蓝流动着，变幻着，给人各种遐想…… 羊湖 在羊湖又遇到在自驾318时结识的朋友，在排队拍照时，前面一位朋友听说先生77岁高龄独驾318，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新朋老友，天南海北，灿烂的笑容，真诚永存！ 到拉萨的第三天，我们就出发去纳木错，然后赶往那曲，准备从317国道回家。去纳木错的路上经过海拔5190米的那根拉山口，此山山型独特，在垭口可见纳木错的倩影。 和羊湖比起来，纳木错的蓝显得更深邃，更静秘。西藏没有海，却拥有比海水更美的纯洁的蓝。 从拉萨到那曲一路高速，路面很好，车子不多，顺利到达那曲。我们选了那曲最好的酒店，供氧，房间里还有按摩椅，想好好休息，明天上路。可惜走了一圈，酒店附近的街上找不到一家汉族的餐馆，只找到一家藏餐厅，我俩实在受不了那浓郁的酥油味儿，只好回到宾馆吃方便面。饭后先生拿起在天全服务区买的那个“小东西”，量了一下血氧，只有58！这可把我急坏了，立刻打车去医院，医生一边安排吸氧，一边告诫我们，尽快离开这里，若高反转成肺气肿，则有生命危险！尽管先生还不甘心，还想继续行程，可我心里却清楚地知道，我们遇到严重的高反问题，不能硬撑下去了。和女儿联系，女儿建议我们立刻回拉萨，把车子托运回南京，自己坐飞机回家。回拉萨时有很长一段仍在平均海拔4500以上的高速，先生也感到继续开车有点力不从心了，便决定按女儿说的办，打道回府！我们回到拉萨，花了2500元把车子托运回南京，我俩坐飞机回宁。神奇的是，一到拉萨，血氧就升到八十以上，一离开拉萨，就升到九十几了。突然产生一个怪念头，如果我们没买那个“小东西”，不知道自己的血氧，自我感觉又不明显，也许第二天我们就上了317国道了。这不是在“赌命”吗？太令人感到后怕了！ 拉萨市区到机场的路上，蓝天白云，远处红褐色的山石，近处绿色的田野村庄，阳光灿烂，眼前一切轮廓清晰，想必这里的空气特别清新。拉萨河在河谷里画上美妙的曲线。当飞机飞到青藏高原之上，透过云层，可以看到无数的雪山，是念青唐古拉山山脉还是喜马拉雅山脉？不知道。眼眶湿润了，是眷恋还是遗憾？说不清。十九天走过的每一步，见过的每一个景色，一祯祯闪过脑海；更有那些计划中要去的地方，恐怕今生已无机会再去了。“此生必驾318”，多少人憧憬着，多少人在路上，多少人受着高反的煎熬，多少人因为道路管制而在长长的车队中等待。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们于古稀之年经历了一路的磨难，自驾318，安全到达了拉萨，实现了夙愿，此生无憾！ 拉萨河 我们终于完成了自驾318的“小小的人生壮举”。先生说：“难忘来时路，风雨兼程，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然而，在高度紧张，身心疲惫之后，真不想再开回去了。”是的，全程5000多公里都是他一个人开的！这是对他精神身体的极限挑战，他挺过来了，他胜利了！我们此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