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麟麟

斗麟麟

—————麻承志 文

　　算一算，你今年要满五岁了，麟麟，昨天跟你妈聊你，你妈还以为你今年才满四岁，日子真快。

我怎么说好，你还小，但你总会长大，儿子，你的小身体会越来越结实，总有天你会高过父亲的肩头，你会像所有年轻小伙子一样，不再贪玩，离童年越来越远，那时你还会不会记得“乔峰的十八掌、叶问的咏春拳、步惊云的武功还有云南采蘑菇”这些你痴迷热爱过的人和事。你会在你人生的第一个假期，背上包，向我们撒谎去外婆家探望，即使我们不同意，你也会义无反顾的跑向你的世界。

儿子，你是对的。

你要走过石板巷，它很长，一溜到尾，两旁的卵石泥地长有青苔，你别踩着它们，也别大声说话，住在巷里的老人他们习惯了安静，他们不爱听你的长短，但你可以听听老人的故事如果你愿意的话，但是你要记住，你也要安静，这样才可以听着屋檐的雨水落下滴在石板的声音。

出了城，你要看看沱江，沱江里的沅水没什么比它更温柔了，它不宽，也并不浩荡，它恰如其分，从容自在地流向洞庭，两岸有妇人，这其中也有姑娘，她们卷起衣袖，用棒槌拍打衣服，把衣服翻起来，再重复同样的动作，河边洗衣服这是中国古老而又浪漫的一场景。

沱江总是湿漉漉的，湿的并不腻人，你沿着河堤走，是最容易走神的，河岸些许有人，他们抽烟，你看抽烟，他们打拳，你看打拳，他们的话也很少，但声音高亢，腰板很直。你的想象力是很好的，和我一样，会想到天上风筝飞满的场景，想到李子树上累累的果子，想到深山中呼歌的黄鹂、杨树上的蝉鸣。

你沿跳板走过河上岸，摇橹船夫满江浮荡的歌声，河边中任意停溜的渡船，三五人酒后的粗话野话，我曾经无数次的写过他们，你可以抬起头，儿子，你也得记住他们。

你和无数的时髦青年一样，喜欢旅行，喜欢大城市，有打不完的卡，坐上车，可以到长沙、上海、直到北京。也许这会给你带来荣耀，朋友纷纷表示出对你勇气的赞许，可你对这些东西要沉住气。

我更希望你慢慢地走，走过一座小桥，走到一处村寨，能见到水边的染坊，有强壮的苗族少年踹在凹形石碾上，站的高高的，手扶着墙上的横木，时左时右地摇荡，还有那守在寨口的小腰白齿头包苗帕的苗家阿妹，口中时时刻刻哼着歌，那份从容、愉快处着实令人感动。

你会爱的。

你会跟我一样，会爱上那寨里人屋顶棚架上晾满的白粉条和各家瓦檐的串串红辣椒，会爱上束束金黄的苞谷种和个个白里泛青的葫芦瓜，会爱上湖塘里的水芙蓉，爱上它可让蜻蜓立足，可给青蛙翘首。

儿子，你脚酸了就歇歇吧，如果有人邀请你吃饭，不必客气，谁请你就跟谁去，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听着，吃什么、喝多少，不许多问，这才像客人，他们很热情。

儿子，你吃好了要学会跟人道别，道别时别东张西望，眼睛看人要正，告别了热情的苗人，你去找找那条街，比着我给你的照片去找，找一条铺子紧挨着铺子的巷子，在父亲的记忆里，这条街面上哪家煮了猪肉，满条街都是香气；哪家娃儿跌跤碰脱牙、碎了碗，街坊都能心中有数，李家的狗咬了陈家的鸡，妹娃家跟情郎的私房话，都常常被人听了去。

总有你喜欢的，儿子，街面上有打铁铺、剪头匠、汉家客商、活猴懒蛇，满街人头攒动，嗡嗡嘤嘤，有卖花帕、草帽，有纸扇、有斗篷，不少人靠了这赶场营生。“买卖买卖，和气生财”这是客栈掌柜常挂嘴边的话，据说是他从祖上得来的“家训”，但他也说，什么家训，饥肠辘辘的苦日子才真正教会了他营生的本领。

太阳要落山了，你到田间小路上走走，念一念“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感受会是深深的。小路边的桑葚树，随风迎展的稻穗，它们从不造次，它们只会在风中作响，儿子，你别怕黑，有月光给你照路，也有萤火虫围着你，对，就跟虫儿飞那歌唱的一样，真的，怎么看怎么像。

或许你该大胆些，到长满高高野草的山坡上去，你会看到你常说的“埋山山”，这里有很多小山堆，它们有名字，名字叫做坟，也叫“念想”，坟茔里面没有僵尸，这和你从电视里见到的不一样，你不要恐惧，你应该沉默和肃穆些，这些躺在湿湿土地下的人，他们也曾在土地上生活过，也有过劳动、繁衍、爱过人，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对了，你也要到田地里去，去认识水芹菜、薄荷、鱼腥草、苦菊，去认识麦子、玉米、红薯、土琵琶。去闻雨后空气中的气味，去嗅昆虫腐败的气味。去见识捶大鼓穿鲜红衣服的苗巫是怎样吹响镂银牛角，怎样拿铜刀，念娱神歌词。你得像寨子里苗族小伙子一样去磨练自己，把身体练得硕大结实、把性格练得勇敢又倔强，但倔的从从容容。

你还得跟寨子人去学锄草、插秧、把背弯下去，把头抬起来，劳动是真有点味道，它比任何教科书都有用，你肩上不仅只用来背书包，还可以用来挑担，即使磨破了皮也不要牢骚，那都不算什么，他们跟你一样觉得沉重但从来也不撂下。

麟麟，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我也好奇这世上的一切，白面无常鬼，蓝面阎罗王，都是我最大的想象，那山风、那号子、那古城墙和那威力无比的太阳。

你真的会爱的。

麟麟，等你去过了，才知道父亲写的这一切，你会懂得父亲。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懂了还不够，父亲的始终只属于父亲，有些东西得靠你自己去找，我知道你是个爱动脑筋的孩子。

当你离开寨子的时候，希望你见到的仍有满天星辰，走累了就在桥下歇歇脚，也可以把脚踩到河水里，凉凉的，动作要轻，凭经验和运气看能否抓到石头下的河蟹，没有的话，别丧气，月下的小河微微发亮，波光粼粼，河中有“扁担船”摇动着，你在河岸边多坐一会儿，听听河水的流动，你就会明白父亲给你说的“半船明月半船风”，没什么可遗憾的。

儿子，你是冬天生的，当我第一次抱着你的时候我的心柔软极了，你陌生的看着这个世界，到后来，你知道我叫的“呱呱”是指你，你也油着脸叫自己“呱呱”，”你长了乳牙吃糖又坏了几颗，你学会跟我讨价还价了，并以此证明你的成长，你注意到了自己是个男孩子、你开始想要保护妈妈，想做一个小小男子汉。虽然你还是孩子，但你也会老去，你终会为我和你的母亲送葬，你会目送我们离开，到那时可不要退缩！儿子，我希望你勇敢。

父亲写的这些，也不晓得你多大能读到它，到那时，你会记得父亲也年轻过，记起你小时候那些闪闪烁烁的故事，那些平常日子里的只言片语、那些欢笑、眼泪，这里面有你的，也有我的，有我们共同的。日子长了，有些东西会渐渐遥远又模糊，但一定是值得的。

话就也就这些了，儿子，你不孤单的。

儿子，谢谢你，这辈子你能选择成为我的孩子，父亲爱你！

写于2024年6月16日

斗麟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