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的日子 爸爸离开了我

黄征9212407

1988年一月六号清晨五点左右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弟弟站在门外告诉我爸爸病了。我慌忙跑到楼下爸妈家，爸爸一侧身体已经行动不便。那时家里没有电话没有汽车，我们幸运地在路上拦了一辆去往滨海开发区的轿车把爸爸送进天津市总医院。

爸爸是自己走着进的医院，下车后还告诉我别忘记给汽车的主人写一封感谢信。爸爸走着进了医院，躺倒就再也没有起来。确诊脑干梗塞，病情一点点加重，不能说话，不会吞咽，昏迷……

天津地震已经过去十几年，医院急诊观察室还是在院子里的临建棚里，想住院没有床，我工会的同事托人找到医政科还是没有办法解决床位。爸爸一直在观察室乱糟糟的地方躺着，两天后我只好听从医生的建议，同意将爸爸转到总医院的分院——新兴卫生院。

爸爸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将爸爸抬上120救护车的一瞬间，爸爸似乎明白是要离开总医院，他忽然抓住我的胳膊，我明白爸爸不想离开天津最好的医院，可是这里根本不具备医疗条件，而且大夫承诺新兴卫生院也有总医院的医生值班，不去那里还有什么办法呢？

我天真地以为到了新兴分院，可以开始正规治疗，再加上针灸，爸爸一定可以慢慢恢复。

可是爸爸每况愈下……

一月十号，一个寒冷的北风肆虐的日子，我和弟弟一天都在守着爸爸。刚刚过了夜里十二点医生就说人不行了，已经脑死亡，可是爸爸的心脏还在坚持着。

我默默守着爸爸，38岁的我，感觉天要塌下来了……太残忍的时刻，到现在清清楚楚地记得，医生宣布爸爸脑死亡后，等待爸爸的心脏停跳，可是我爸的心脏一直在铿锵有力地跳动。

医生最后说了一句：这老爷子心脏真好！如果脑子不出问题，一定会长寿的。

我知道，爸爸的心脏一直在跳，是爸爸不想离开我们这个家，更是爸爸有太多的遗憾留在心中，爸爸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1988年一月十一日凌晨四点十五分，爸爸的心脏停止跳动，真的永远地离开了我。

爸爸出生于1918年阴历七月二十三，那一天爸爸还没有满七十岁。

我回家的路上，天漆黑一团，北风肆虐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树枝乱舞仿佛要被折断，我感觉这世界如同要坍塌一样……

想念爸爸的日子，一件件往事，记忆犹新，永远铭刻在心。记得我下乡前一晚，夜已经很深，爸爸以为我已经入睡，悄悄走进我的房间，在我的床头坐下。知道我明天要去内蒙插队落户，做父亲的怎能舍得唯一的宝贝女儿去受苦！

在我心里爸爸有着铮铮铁骨，可又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我能感觉到爸爸默默看着我暗自流泪，良久良久。

我躺在被子里，佯装睡觉。我真的不敢坐起来，甚至连动也不敢动，18岁的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安慰爸爸，我只能蒙着被子，在被子里默默陪着爸爸流泪。

第二天早晨，我要去女四中集合出发，爸爸知道自己叛徒特务的帽子戴在头上，怕连累我，连送我都不敢说出来。我走在贵州路上，爸爸悄悄跟在我身后，我发现后有时候回头望一下，爸爸马上闪身躲进大树后，生怕我看见。就这样爸爸一路跟着我到了学校。

从学校出发去东站，爸爸还是跟着我们的队伍。人山人海的东站广场，我四处张望，再也没有找到爸爸的身影。女儿知道，人群中一定有爸爸的一双眼睛，在默默关注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我按“特困”办回天津以后，我的工作，我的婚事，我的孩子，爸爸都尽心尽力帮助我。因为爸爸总是认为他的所谓历史问题，影响了女儿的前途。1984年我在工作中加入党组织的时候，我知道您终于卸下了心里多年沉重的负担。

爸爸总是觉得对不住女儿，连累了女儿，可女儿真心不这样认为。爸爸的真诚，善良，耿直，热情，无私，一切一切骨子里的美好，全部留在了女儿身上。因为爸爸，才有女儿的一切美好。

爸爸一生坎坷，历经无数次不公正待遇，爸爸很快变得衰老，脸上多了无数道皱纹，那每一道皱纹都是一个沧桑的故事……

这张纸是爸爸为自己写的字画像：

一个刚刚五十多岁的人，脸上密麻麻的皱纹和棕斑，看上去，谁都说他是六十五六岁了。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模样，上帝却赋予他另一种不相称的气质。从他的近视镜后面透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爽朗的笑声，高沉的语声，瑞敏的灵感，角楞的见解，勇敢的气魄，坚强的意志，真挚的情感，火暴的脾气，刚强的性格，旺盛的心，简直活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我还有那个特殊年代爸爸写的材料的一部分，还有爸爸为了给我们办回城抄写的确定病退参考意见。

为了我和弟弟能回城，爸爸几乎操碎了心，跑断了腿。

父爱如山，做女儿的真心体会到。

在爸爸的追悼会上，机关领导和老干部局对我爸做了极高度的评价，然而这一切我爸爸已经听不到。爸爸已经知道的是自己的结论已经改正，但是爸爸的政治生命并没有恢复，爸爸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为之奋斗一生的世界。

我哭成泪人，跪倒在那些我认为可以掌控爸爸政治生命的人面前，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他们给爸爸的人生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可没有人能满足我的请求，我跪地不起也丝毫无济于事。

现在想想，那些其实有什么用呢。爸爸，在您的同事，朋友，所有与您相处的人的心里，您都留下了美好的形象。直到今天问到接触过您的人，都会记得您。记得您带给他们火一样的热情，记得您嫉恶如仇的耿直，更记得您洪亮的声音，爽朗的笑声。

有这一切，足矣。

爸爸，在天堂的爸爸，您真的可以瞑目。您的人格魅力，在这个世界永存。

这是父亲追悼会上我们写的悼词

现在想起来，爸爸在世的时候，心里有多少委屈苦水啊，全部闷在心里……而那时我从没有问过爸爸这些事情，更不敢和爸爸谈论这些事情，怕他伤心。

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初中时和后来的运动中，我从来没有写过一份对家庭的认识，没有写过一个批判爸爸的文字。

我认头因此产生的各种对我的不公平待遇，无故撸掉我在班里排长的职务，认头不能加入团组织，认头插队下乡时没有资格参加大学招生和选调。

因为那是我的爸爸——我知道他的正直和铮铮铁骨，他对人的真诚善良和火一般的热情。在我心里，他是伟大的爸爸。无论别人怎样对他，我绝不会伤害他。

写到这里，我为爸爸感到骄傲，我也为自己感到骄傲。

父爱如山，我的父亲给了我生命，更给了我很多美好的品质。感谢爸爸，在我心里，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

爸爸离我而去，其实并未走远，在我心里，天上那颗最亮的星就是爸爸，他永远关注着自己的女儿，女儿也永远仰望着他。

三十年代中期爸爸（左）和伯伯在北京协和医院后面二十四间房老宅，1937年伯伯到延安，入抗日军政大学。1945年爸爸到淮北新四军根据地参加新四军成为特密党员，派回天津为党和新四军做地下工作。主要任务掩护新四军过路干部，为新四军筹措药品。爸爸为解放天津也做了大量工作，解放初期在天津市军管会工作。

我手里保存了两件及其珍贵的衣物，这是爸爸百日时穿过的衣服，是那时家里专门做针线活的周奶奶为刚刚出生时的爸爸做的。两件衣物保存到今天，已经有106年的历史。

把小小的衣服摆到床上，想像着爸爸当年穿着它过百岁的样子，忽然感觉到衣服似乎有了爸爸的体温和味道……

106年，物在人已去，留给我的，只有爸爸的爱和与爸爸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的记忆。

其实最想对爸爸说的话是我继承了爸爸身上大部分品格，正直，善良，热情，耿直，嫉恶如仇，还有爸爸的多愁善感，爸爸的小资情怀，爸爸的文采。

可惜，我长的不如爸爸帅气漂亮，我的字不如爸爸的字写得刚劲漂亮。

1961年爸妈弟弟和我

1971年我从内蒙回天津探亲，弟弟从黑龙江兵团回天津探亲，全家合影。

1972年爸妈在天津解放桥附近合影

1973年底爸爸妈妈弟弟和我，弟弟从北京治病回到天津，我正在办理困退回天津。

1985年爸爸妈妈在北京景山东街伯伯家留影

父亲的离休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