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到了快闭馆的时候,观众也都陆续离开了。展厅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可我,还想再多待一会儿。望着展厅中精心挑选出的85件作品,此时此刻,作为儿子的我,特别想和您说说话,我想,您会听见的,因为心与灵的沟通,从不会因躯体的离开而消失,何况,人是有灵魂的。</p><p class="ql-block"> 您的雕塑艺术回顾展,是5月19号下午3点开幕的。那天,来了许多您熟悉的和熟悉您的朋友、学生。当然,也有不熟悉您的,但我相信,看过展后,您和他们一定会成为精神上的真朋友!那天,妈妈也来了,她在致辞中说:“今天,我要感谢主办方山西宇达集团卫总,感谢《雕塑》杂志社朱尚熹主编的策划,我还要感谢中央美术学院隋建国教授。在今天的嘉宾中,对年高资深的雕塑家曹春生的光临,我由衷地向您表示谢意!感谢您对燕明的友谊之情。今天来的嘉宾中,有中央美术学院、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老师们,还有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毕业的校友们,看到你们,我感到非常亲切。今年是何燕明逝世11周年,也是他的诞辰98岁冥寿。在这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正好举办了他的作品回顾展,如果何燕明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感到非常欣慰的 ”</p><p class="ql-block"> 发言稿是妈妈自己写的,那工工整整的字迹,犹如以往,像誊写您的文稿时那样的一丝不苟。</p> <p class="ql-block">爸,其实我最想告诉您的是,这些天来,大家来看您的作品展,是怎样的一种体验、一种感受、和一种心情。</p><p class="ql-block">您应该记得丛瑾滋吧,他今年都80岁了,刚中风不久的他,身体尚在康复中,儿子、儿媳陪着他过来看展。他说:十年浩劫中,在他们村插队的翻译家易家祥,向他推荐了四位同在乡下插队的先生。这其中有您,他向你您学雕塑、素描,向于洪慧先生学色彩,向康殷先生学书法,向关青山先生学国画,也还在向易家祥先生学英文。他说他没有上过美术学院,但经过这几位“在各自领域堪称“大家”的人物对他却关怀备至,从而让他学到了即使在美术学院都难得学到的艺术真谛。他说在那个艰难年代,您和这些前辈彼此守护安慰着,并坚定地热爱着艺术,他认为,您们的学识渊博,像难以逾越的山峰,您们坚守人格尊严,心存济世悲悯。他还说,在他和您们众位恩师之间,师生共同经历了一生中太多难以忘怀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在展厅里,我给丛老师拿了把椅子,让他休息一会儿。分手之前他说,:“何布,坐着的那会儿功夫,我给先生写了几句话,那是我此刻的心情,我微信转给你。”丛老师在微信中写道:</p><p class="ql-block"> “何先生您好!与您已经近四十年没见面了。再见到却是在您仙逝11年后的回顾展上,我感慨万千。走进展厅,像迈进殿堂朝拜恩师。我仿佛看见了您那隐隐晃动的身影,您的每件作品都在与我依稀诉说。您的绘画,笔触间看似求索着不同技巧、表现出不同的风格,流露的却是深邃的思想情感。自画像中您的眼神:彷徨、艰辛、苦难、坚定,……每一幅都在诉说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何先生,当看到展墙上您的诗句铭言,我仿佛又来到当年乡下野井村您那间土屋,昏暗晃动的煤油灯下,先生您动情地吟诵着……”</p> <p class="ql-block"> 任世民,您的研究生,开展后的第二天,他约了十几位老朋友来看展。他们到早了,坐在画廊对面的咖啡店外,一边等候一边听任世民讲您的故事……</p><p class="ql-block">世民说,他和您是在那个荒诞岁月最后一个寒冬认识的。1976年初,您请假回京照顾年迈的母亲(把我从小养大的奶奶)。在台基厂二条一号院里结识了他们几个热血青年。周恩来总理去世后,人们普遍处在对祖国前途的担忧中,在那黑暗的前夜,大家不约而同地走到一起。您那时的正义感,幽默的语言,以及深厚的文学修养感召了他们,您对艺术的理解和执着感染了他们,您的人格魅力鞭策了他们。世民、小然、世永、小睿……他们经常围在您身边讨教各种知识,他们特别喜欢您。您曾像打预防针那样,告诉他们您是右派分子,是黑五类的最末一类,可他们还是喜欢您。您是小睿的大舅,他们也随着小睿一起,亲切地管您叫“大舅”。</p><p class="ql-block"> 爸,您用真诚的心点亮了他们的青春的和未来。您为世民做了他的泥塑头像,这成了对世民一生的艺术鞭策。您手把手地教他,毫无无顾忌地给他们介绍、分析米盖朗其罗和罗丹等世界名作,使世民对雕塑造型艺术有了较高的认知,他的雕塑艺术也从此起步,并在后来能够在雕塑艺术的海洋里自由地游弋。他们感恩于您,感恩这个戴着右派分子桂冠的“大舅”!</p><p class="ql-block"> 爸,1978年,您终于回到了北京,世民、小然就成了白家庄的常客,他们将绘画写生作品摊在小马扎上请您讲评,拥挤的房间里,一片暖暖的气氛,那会儿,他们仍然亲切地称呼您“大舅”!</p><p class="ql-block"> 1979年,他们挂心的“大舅”,在二十三年后,右派分子的冤案彻底平反了,工作和组织关系也彻底恢复了!遗憾的是,他们的“大舅”人生最宝贵的时光消逝了……</p> <p class="ql-block">“不同风格的每张画像都含有深刻的社会意义,他那忧郁无奈的眼神,他那蓬乱的长发,他那被歪曲的面孔,他那愤怒的直视,似乎面对我们在呐喊,直面冷对我们身后的那个时代,并寻找着前面的光明。“大舅”七十岁后,才有时间在尺方的空间中创作自己的作品。那些小小的原作,既不属于现代的艺术市场,也不属于现代的艺术潮流。那些来源于对社会底层生活感受的作品只属于“大舅”自己那块干净的永恒的心田。”</p><p class="ql-block"> 爸,在您的作品前,世民向他的朋友和同学一直深情的介绍着、述说着。世民告诉我:他们非常喜欢您的那些生动的小作品,从艺术的力度,到形象的概括,有都给人一种久违了的新鲜感,重新开阔了他们视野和心怀。开幕式那天,妈妈曾问坐在身旁的世民:“还记得当初你对何先生的称呼吗?”他说怎么可能会忘记呢,——“大舅!何先生永远是我的大舅!”说到这里,世民的眼睛湿润了。</p> <p class="ql-block"> 郗海飞夫妇和于牧洋来看展了,您曾是他们班的班主任,他们更了解你。因为熟悉和了解,郗海飞才直接了当和我说,:“何布,你知道吗?你的父亲他是孤独的啊……”听的我当即打了个寒颤。郗海飞说:“四十六年前,何先生是我们78班的班主任。大学4年间,很多个周末,我就跑到何先生在白家庄的小小书房里,躲开师母一起偷着抽烟,听他谈艺术,讲各种故事,听他朗诵以前或者刚写就的短诗,听他说如何学做人、学做事,看他刚刚设计好的杂志封面,欣赏他刚做完的雕塑小泥稿,听他唠叨因为颈椎病所以要吃天麻,为了保健要喝用海宝泡水喝……当然还有他遭遇的种种不平之事。激动时,他双手向后捋着长发,两眼看着斗室的虚空,嘴微张,一脸的悲悯和绝望。但在这充满着诗人般激情的背后,我感到了他深深的孤独,一如挂在墙上的自画像。46年后的今天,我再看到了先生那披着长发、黑白分明、眼神锐利的自画像,依旧在冷冷的逼视着这个世界,依旧是孤独的斗士。庆幸的是,我自认为理解了他的孤独……”郗海飞激动地说着,我激动地听着,当心和心的交流,碰撞出火花时,我们的眼里都噙满了泪水……</p><p class="ql-block"> 是啊,真正的艺术家又有几个是不孤独的呢?</p><p class="ql-block"> 爸,于牧洋那天晚上给我发微信:何布好,看何先生回顾展感慨万千。何先生的生平,写照了几个时代,令人唏嘘。 何先生1952年英姿勃发的照片,对比他的这批作品则是答复的强音。面对何先生那样才华横溢的艺术家的坎坷一生,何布,请你原谅,我一时难以落笔……</p> <p class="ql-block"> 爸,您的老朋友,94岁的盛扬先生来看你的作品展了, 他一件件仔细地看,还用手机一件件认真地拍。回到家里,老先生在微信上,给这次展览的策展人,我的同班同学朱尚熹发了一段话,他说:“何燕明是我的好友,他命运不济,但从不消沉,满腔的热爱人民、热爱生活。他没有机会做大型点的雕塑,于是就发自内心、力所能及的做了很多小型雕塑,但其艺术性很高。这个展览不仅是对何燕明的纪念,我甚至认为是对雕塑魂灵的一次呼喚。现在很多人做雕塑魂不附体了!感谢卫恩科的奉献和你的辛劳!”</p> <p class="ql-block"> 爸,我仍然在展厅里静静的地观看,负责画廊的小贾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擦着地。此时此刻,一件件雕塑作品仿佛都在无声地讲述着一个个使人感慨的、使人怜惜的,也让人欣慰的故事,讲述着一个时代和人们在那个时代里的命运…… 这些作品,它们一尊尊就好比是您的孩子,它们有生命的灵动,它们有魂魄的附着,他们在展厅里汇集,形成了一首波澜起伏、韵律优美的交响诗。</p><p class="ql-block"> 此时此刻,您的吟哦如天籁之音娓娓传来:</p><p class="ql-block">当雕塑家一旦感应到</p><p class="ql-block">那充满自信和果断的心态</p><p class="ql-block">当作品透过某种情状变得维妙起来</p><p class="ql-block">这时,雕塑家将全神贯注地</p><p class="ql-block">把一切最有表现力的手段</p><p class="ql-block">集束在自己的手上</p><p class="ql-block">去获得那只能是一次</p><p class="ql-block">再也无法重复的艺术效果</p><p class="ql-block">这就像一个提琴家突然感到</p><p class="ql-block">那美妙的旋律来自他心的深处</p><p class="ql-block">在他的琴弓里有一根血管</p><p class="ql-block">连接着他的心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正像诗人总在寻找感人的诗句</p><p class="ql-block">作曲家总在捕捉优美的旋律</p><p class="ql-block">雕塑家无时不在探求生动的形象</p><p class="ql-block">即或是一种习作</p><p class="ql-block">也浸透了作者的心愿</p><p class="ql-block">饱含着雕塑家审美理想的深情</p> <p class="ql-block">爸,我是不是和您聊的时间太久了,您听我这么唠叨会累吗?我再说几句,听我说完您再休息。白家庄工艺美院教工宿舍大院里我曾经的发小儿们也来看您了。他们说,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您虽然命运最坎坷,但您的晚景很好,大家祝您九十八岁生日快乐!</p> <p class="ql-block"> 我的好多的陕北插队的知青朋友也过来看您的作品展,看展的观众朋友中,他们最兴奋:“何布,给我们讲讲,给我们讲讲……”在海报前,在展厅作品前我们合影留念。他们觉得,平日里他们很少看艺术展,更少直接接触艺术品,但这次他们看懂了,他们从您自画像中那坚毅的眼神中读懂了您,他们从雕塑作品:“《黄土地》”看懂了您。那饱经风霜满脸刀刻般皱纹的老汉,那披在肩上满是窟窿的羊皮袄,那裹在头上的羊肚肚毛巾,那大骨节手上的旱烟锅锅,他们太熟悉不过了。艺术原本不就是这样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生活中吗?</p><p class="ql-block"> 知青苗红燕,她在给我的微信中这样说:谢谢你何布,谢谢你将我们带进高雅艺术的空间,让我们领略到了老一辈艺术家的风范。忠实于艺术,有深厚艺术功底的艺术家,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迸发出艺术生命的火花。你有这样天才的、德高望重的艺术教育家父亲,你很幸福,也真的为你骄傲!</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爸</p><p class="ql-block">您听见了吗</p><p class="ql-block">您听见了吗</p><p class="ql-block">您一定都听见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爸</p><p class="ql-block">您听累了吧</p><p class="ql-block">我扶你去休息</p><p class="ql-block">您</p><p class="ql-block">靠在我的肩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布儿</p><p class="ql-block">你听我唸首诗</p><p class="ql-block">听完</p><p class="ql-block">你再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对艺术教育</p><p class="ql-block">我忠心耿耿</p><p class="ql-block">一生奉献</p><p class="ql-block">教书育人</p><p class="ql-block">别无他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您休息了</p><p class="ql-block">关灯</p><p class="ql-block">睡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展厅的门外</p><p class="ql-block">我</p><p class="ql-block">不再克制自己</p><p class="ql-block">双手掩面</p><p class="ql-block">任泪水流淌</p> <p class="ql-block">今天是“父亲节”,此文献给我敬爱的父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