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 ,扮成麦客去延安

汾水之畔

<p class="ql-block">位于山西省万荣县贾村乡的鱼村,是我的祖辈自古以来的住所。他们在这一片肥沃的黄土高原上深耕细作 ,播种收获。耕读传家 ,生儿育女。1921年,我父亲在这里呱呱坠地,是以教书为生的王家的长门长孙。这间老屋也是父亲出生、成长的地方。1978年我和母亲回老家省亲时尚存 ,现在已经在农村改造中消失。</p> <p class="ql-block">1936年,15岁的父亲,离开故乡山西省荣河县(现为万荣县),前往陕西省西安市的湘子庙街里的竞存中学读书。</p> <p class="ql-block">当年父亲在村小读书时所写的作业,写大字。那时他叫王礼曾。可以清晰地看出“渔村小学三年级王礼曾敬书”的字样。看着这些工整规矩的楷书,我不由得赞叹不已!汗颜啊。十五六岁的少年字都写得超过咱,“咱都白活了!”硬笔书法尚能说得过去,但是 毛笔字是绝对拿不出手的。不过,咱是平头百姓一个 ,走到哪里也没有题字的烦恼!</p> <p class="ql-block">一九三八年冬 ,日寇集结重兵 ,对关中西安等地派遣空军进行了狂轰滥炸。在西安的学校也大批前往陕南、四川、天水一带。父亲所在的东北竞存中学也要迁往凤翔。经过走访学生、家长等一系列周密安排,在一个冬日里,竞存中学的学生和老师踏上西去的征途,到了凤翔县。在县城城东的两座破庙里,揭开了竞存中学学习和战斗的新的一页。在这里父亲改名王仲斌。</p><p class="ql-block">一九三九年 ,他光荣参加共产党,并担任组织委员。</p><p class="ql-block">一九四一年 ,竞存中学秋三零级毕业班集体合影。二排左起第六是音乐老师张寒晖,第七是校长车向忱。三排右起第七穿深色衣服者是父亲。此时他19岁。</p> <p class="ql-block">父亲在他中学毕业时写得竞存中学《毕业歌》。虽没有聂耳、冼星海的《毕业歌》那样唱响大地 ,但在竞存中学还是有长远地影响。竞存中学的校歌是张寒晖创作的《学习、学习、再学习》。,</p> <p class="ql-block">  随着抗日战争向着纵深发展,斗争越发激烈残酷。一九四二年年初 ,为了躲避特务的追查 ,他先是落脚泾阳县的小学参与教学。这一年的端午节 ,泾阳县天气热得超出常年的温度,晒得人透不出气。而我的曾祖父依然保持着教书先生的尊严:白夏布短衫纽扣一直扣到衣领,白市布长裤,裤脚用黑色脚带紧紧扎住,脚上是曾伯母亲手纳的白布袜子,黑布鞋。他始终保持着家乡人的礼貌和习惯 ,从不在生人前打赤脚。中共陕西省地下党也在考虑把比较活跃的党员分子分批次逐步转到延安。这年初 ,省委就派来交通员 ,征求我父亲意见,因我父亲一时想不来该如何妥善安置我的曾祖父,因此多留了几个月。(下图是我父亲年初拍的试装照,看不出是麦客,倒像是赶场的商贩)几个月过去了 ,怎样安置我的曾祖父还是一筹莫展。怎么办?只有先悄悄的走掉 ,然后再找时间给家人说。和交通员商谈,交通员说:咱们的路线:从泾阳出发,经王桥,头一天在王桥宿店。第二天,打王桥起身,走礼泉,擦叱干镇边边过去,不进镇子,镇子上有国民党兵,有侦缉队。夜里歇乡村 ,住地下交通站,到时候,跟我走就是。第三天 ,一早起身,赶早饭前后到淳化县官庄镇 ,官庄是红白交界线上的镇子,一过镇子就是边区。天凉麦子收的晚,刚开始收麦。这天官庄逢会 ,边区百姓也走会上,人多,麦客多,容易混过岗哨去。</p><p class="ql-block"> 交通员还交代:装扮成麦客 ,同赶麦场的混在一起,通过官庄镇。备上一套便装,把头发剃掉就行了。镰刀片子和刀架,由他来准备。</p><p class="ql-block">(写到这里,我习惯性的拿起书柜里的《陕西省地图册》,这是我1993年买的。在地图上查了一下,好家伙,差不多380里路!走三天,平均每天126里!)</p><p class="ql-block"> 临走前的傍晚,父亲心情极为复杂和沉重。他看着在院子里练习拳脚的曾祖父,一句话也说不出!当他五岁时,他的母亲就因病去世,曾祖父把自己对孙儿全部的爱都倾诉在父亲身上。吃饭要和他同桌,睡觉也要他同睡一个炕。四岁,曾祖父教他认字,曾祖父是前清贡生,教了一辈子的书。对孙儿没有丝毫放松,当父亲五岁时就在曾祖父的教学中开始写字和读诗。当父亲十四岁时,曾祖父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父亲继续升学读书。为避战乱,他带着父亲和一个叔伯兄弟一家西渡黄河, 来到陕西。转眼四年过去,父亲为了参加革命,又要离家出走,离开养育他的祖父,父亲居心不忍!</p><p class="ql-block"> 服侍曾祖父就寝后 ,父亲几乎一夜未眠。要走的事对家人一字也不敢透漏,否则他们绝对不会放行!只能佯装去了学校,再悄悄的走了。还要给他们留个信,使他们知道他的去向 ,让他们放心。</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父亲将信不引人注意地放入盛面粉的瓦缸里,这样曾伯母在蒸馒头取面粉时就会看到留在瓦缸里的信。</p><p class="ql-block"> 做完这些事,打点好随身携带的小包袱 ,太阳已经照到院心了,也该起身了。可父亲就是下不了决心,他仔细浏览着身边一切,那熟悉的房舍 ,熟悉的院落,熟悉而亲切的亲人们的身影。他看到曾祖父坐在光亮的地方看报,虽说上了年纪,可他依旧眼不花耳不聋。正在看报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事 ,转身对父亲说:“时间不早了,你也该起身了吧?”父亲嘴里答应着,可身子却难动一下 ,曾祖父在故乡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对于时间观念十分在意,容不得拖拖拉拉!在曾祖父一再催促下,艰难的跨过门槛,急速地走出街巷……</p> <p class="ql-block">  五个月后 ,在延安,父亲接到同学陈静波寄来的一封信,信里说,前两天组织派他秘密到泾阳完成一项任务,在泾阳 ,他曾顺便到我曾祖父住的地方去看了看。见到了我的曾伯父伯母,从他们口中得知 ,父亲走后的第二天,学校学董到家里,看父亲为啥没有在开学日期按时到校,全家人都惊呆了。曾祖父更是着急 ,拄着手杖跑遍泾阳城里所有的熟人家。最后他绝望地躺倒了,他的身上出现黄疸。直到这时曾伯母才在瓦缸里发现了父亲留给曾祖父和曾伯父伯母的信,原来一连多日曾伯母吃用的另一袋面粉。她急忙把信拿给病榻上的曾祖父,曾祖父看后,轻轻地叹口气说:“我的孙子是远走高飞了啊!……远走高飞了啊!”他疲乏地闭上眼睛,泪水默默地流向枕边。如今 ,老人的棺椁,就厝放在泾阳城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七年后,又一个端阳节刚过,父亲随着西北文艺工作二团,从延安奔赴西安,路过获得解放的泾阳县城,父亲又专 程去拜访了故地。老邻居都在,可曾伯父伯母已在三年半前就回了故乡,曾祖父的灵柩也已移葬故乡。他是多么想对他老人家解释解释他当时的行动啊,他深信,宠爱他的曾祖父,是会理解他的。</p><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 建国后,父亲改名王汶石。历任《群众文艺》、《西北文艺》副主编,中国作协西安分会秘书长、作协陕西分会副主席,陕西省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第二至四届理事,中国文联第四届委员。著有中篇小说《黑凤》,先后印刷30万册 。短篇小说集《风雪之夜》先后印刷9次 、翻印20万册。歌剧《战友》、评论集《亦云集》。</p><p class="ql-block"> 父亲于1999年6月5日因病去世,享年78岁。现在又是一个端午节,也是父亲逝世25周年纪念日。在这个日子里写出这篇小文,表达我们的哀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