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河南的角落

大海__

<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被人们遗忘了的地方,忘的连地名也说不出来。那天,当我和母亲又谈起往事,母亲手里攥着那只黄色的从阆中带回的大铜勺子,忘记了吃饭。当时我和妹妹就坐在身边。她嘴角上扬,目光炯炯,喃喃地自言自语道。</p><p class="ql-block"> “洋河南,铁路,邻居……”</p><p class="ql-block"> 在她的只言片语中,我大概猜到,当时中苏关系不好,备战备荒,父亲被抽调装手榴弹,地点也在附近。</p><p class="ql-block"> 谁也不知,那个寸草不生的角落,孤零零地躺在沙丘与沙丘之间,有多少年。 日出日落,斗转星移,年复一年的风沙,淹没了西北方向的墙体。</p><p class="ql-block"> 那时, 父亲带着我们一家4口来到这里,算是第一批移民,确切的说是第一批蔚县移民。因为后来的,不管是老吴家,还是老李家,也都是十里八乡的蔚县人。</p><p class="ql-block"> 这里虽然变成了我们这些人生活下去的好去处,但老鼠和小蜥蜴却还是这里的真正主人。随便掀起一个石缝,手指粗细的蜥蜴便会甩着长尾巴逃窜。屋内数不清的老鼠洞,你端着碗吃饭,它便在墙角处,用两只小眼睛瞪你,在夜晚,它们更是肆无忌惮地跳来跳去,吱吱作响,那欢快的样子真是无法形容,父亲气不过,他用一条长长的绳子拉住门把手,趴在床上,盯着灯光下那些窜过来的老鼠,当它经过门缝的那一刻,便用力一拉,这是多么笨拙的方法,后来老鼠们竟然在门框处咬开一个洞,父亲就再也没办法了。</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母亲拉开抽屉,突然窜出一条蛇,母亲吓得撒腿就跑,那条蛇也吓得转身就遛,但抽屉的夹缝夹住了它的长尾巴,后来邻居老吴帮忙打死了它,这事之后,我们担惊受怕了好久,听说成群结队的同伴要来报仇。</p><p class="ql-block"> 这里原是一处荒废的院落,我们占了中间比较高的那一间,高虽高了点,但屋顶却露着亮,不管怎么补,每当下雨,墙角处,就要摆上四,五个瓶瓶罐罐,雨大的时候,几乎找不着一块可以躺下来睡觉的地方。在夜里,你睡得正香,突然听到屋顶,用旧报纸糊的仰层发出砰砰的响声,不用起床就知道,又下雨了。这时父亲用长长的竹竿,对准床头的那一块撑高。母亲赶紧到墙角,在水位低处,捅个小洞,我瞪大着眼睛,数着一处,两处,三处。滴下来的水,叮叮咚咚,叮咚咚咚。</p><p class="ql-block"> 一出门,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向南走上十几米就无路可走了,黑黄黑黄的戈壁,贫瘠的不能再贫瘠的戈壁。夏天可以把脚烫出水泡,冬天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无论是春天,还是夏天,周边看不见一颗小草,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住在这里,好像时钟也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东南方向,几百米的远处,三,四个尖尖的烟囱,高得直入云霄。我趴在家里的窗口上,可以清楚地看见侧面的人们登上去的梯子,听说,有几个想不开的人,爬上去过。我总觉得那个地方有些可怕,所以每次隔着窗户,向那个地方看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因此那个地方我从没有去过。</p><p class="ql-block"> 向南走,走呀,走呀,越过了那一片戈壁,再,走呀,走呀,这时候才可以看见一点点石缝里的绿草。向远处眺望,极远的地方一条亮亮的河,那是个快乐的地方,可来回要走上整整一天。</p><p class="ql-block"> 当看到了一块又一块的稻田时,洋河岸边就到了,这里没有人烟,那些在田里干活的,扛着铁钎,穿着绿色的军装。</p><p class="ql-block"> 洋河水潺潺向东流去,特别的浅,特别的清,有的地方只没脚踝,但河床却极为宽阔,对面的景物已经辨认不清,隐隐约约的杨树林就像岸边的小草。</p><p class="ql-block"> 在洋河的边上,我们家的西南方向几公里处有一个又高又黑的厂房,火红的钢块,经过一道道闸口,变成手指粗细的钢筋,在晚上看,像变魔术一样。有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趴在玻璃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火蛇,觉得比十一广场上的电影还过瘾。</p><p class="ql-block"> 站在屋前的土堆上,向西边眺望,可以看到远处乌黑的装满铁矿石的翻斗车,一趟接一趟慢慢地爬上高高的炼钢楼。慢的像是爬在石头上的毛毛虫,吱吱呀呀吱吱呀呀。那种声音传得极远,尤其在夜里,有的时候,我睡着了,也能听得清清楚楚。</p><p class="ql-block"> 房屋的背后,紧邻着铁路,铁厂的铁路与京张铁路相隔不足百米。忙碌的火车一辆接辆地从我们家背后驶过,我家经常处于地动山摇的境地。桌子,凳子,那张用一块块木板搭起来睡觉的床,抖动的时候就像在飞。我常常看着用旧报纸糊的屋顶,心想。</p><p class="ql-block"> “这房子会不会塌。”</p><p class="ql-block"> 看着床下的那个砖块旁边的缝隙,我又想。</p><p class="ql-block"> “塌的时候,我要不要就躲进去。”</p><p class="ql-block"> 那天,突然起了大风,漫天的黄沙,一下子遮住了太阳,天暗了下来,如黑夜一般。可怜的太阳,变成了父亲给我用发黄的旧报纸糊的风筝。屋里边的人谁也不敢出去,门缝,窗缝塞着厚厚的布条子。</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天气,一年总会有好几次。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偏要住在这个地方,就连小鸟也很少飞过。一天到晚,见不了几个人,偶尔有几个捡煤球的小孩,站在屋前的垃圾堆上,用两股叉的钩子刨过来刨过去。我特别注意他们脏兮兮的脸,望着他们露着棉花毛子的裤脚,和屁股后面顶儿郎当的破袋子,心想。</p><p class="ql-block"> “天那,怕要穿过两条铁路,三条大道,来回走上大半天吧。”</p><p class="ql-block"> 自从老吴家搬来以后,这里比以前热闹了一点。才慢慢地有了一点点乐趣。</p><p class="ql-block"> 有一种皮带,可以抽出长长的黑线,父亲用它织成一个锅盖大小的鱼网,我们那里的人即使饿成那样,也吃不来鱼。所以每次从洋河捞回来的小鱼,我会放在盆子里养,死一个,只好伤心地丢掉一个。</p><p class="ql-block"> 住在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有取之不尽的煤, 因为远处的厂区里到处是炼铁的焦炭。随便一拉便是一车。找一个漆黑的夜晚,借着铁道边散过来的微弱的黄亮儿,父亲与隔壁老吴结伴,一个放哨,一个铲煤,来回几趟便够一个月用。</p><p class="ql-block"> 在寒冷的冬天里,有那么一个清晨,捅开炉火,母亲抱着不大一点熟睡的妹妹,父亲看着炉子里炭火的热气,烤着我的棉裤和棉袄。可能那个时候的他们,或许感觉到了少有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四,五年后,我们离开了那里。之后的母亲总是在炉子的内堂里糊上厚厚的泥巴。</p><p class="ql-block"> 此后,就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奢侈地烧过煤了。</p><p class="ql-block"> 2024年6月12日午成都,9楼办公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