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始兴广果寺题恺法师山房诗》，或许是“始兴”两字在诗题里的第一次出现

林发平

　　南朝梁太清二年至承圣元年（公元548-552年），东魏降将侯景发生叛乱，史称“侯景之乱”。在此期间，大臣江总于大宝二年（公元551年）从会稽出发，往广州投奔舅舅——镇南将军、广州刺史萧勃。途经始兴时，曾滞留一段时间，结识了广果寺的恺法师。辞别时触景生情，诗情涌动，在寺院的墙壁上题诗一首，这就是《经始兴广果寺题恺法师山房诗》。诗曰：

息舟候香埠，怅别在寒林。

竹近交枝乱，山长绝径深。

轻飞入定影，落照有疏阴。

不见投云状，空留折桂心。

这是一首五言律诗。大意是：深秋时节，我在码头停舟下船，怀着惆怅的心情，到山林深处的寺院与友人辞行。寺院山高路远，林木茂密，周围的竹子枝叶交错。鸟儿从眼前轻轻地飞过，落日的余晖在林荫下稀疏错落，风景很美。唉，不见那凌云令状，空有一番蟾宫折桂的雄心壮志。前面六句，怅别之情与寺院风景很好地融合一起，颇具离别之伤美。最后两句却笔锋一转，感叹仕途不顺，壮志难酬……这意犹未尽之中，其实蕴含着诗人的某些难言之隐。我们从江总的身世和经历说起。

江总（公元519-594年），字总持，祖籍济阳考城（今河南兰考）。江总生活在南朝梁陈两朝和隋代初，他年少聪明敏捷、才华横溢，由此得到梁武帝萧衍的赏识，曾任太子洗马、临安令、太子中舍人等职务。侯景进逼都城建康时，皇帝委任他暂兼太常卿留守朝廷；京城陷落后，他辗转在外避难。公元552年，萧绎平息“侯景之乱”后，在江陵（今湖北荆州）称帝，是为梁元帝。元帝萧绎封江总为“明威将军、始兴内史”，并给八百斛薪俸赴任。然而战争形势变化莫测，江总尚未到任，江陵就被北魏军队攻陷，萧绎兵败被杀。如今，江总虽然来到了始兴，但元帝给他“始兴内史”的诏命却有名无实，他只是与始兴擦肩而过的一名匆匆过客。于是，心中便发出了“空留折桂心”的感叹，令人唏嘘。

不过，滞留始兴期间，江总虽然心情郁郁不得志，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或者说有点滋润。这可以从他同一时期写的《衡州九日诗》中读出来。且看诗：

秋日正凄凄，茅茨复萧瑟。

姬人荐初酝，幼子问残疾。

园菊抱黄华，庭榴剖珠实。

聊以著书情，暂遣他乡日。

这也是一首五言律诗。九日，即九月初九日，这是我国的传统节日重阳节。古人很重视这个节日，这天往往要举行一些较重要的活动。此时此刻，“流寓”始兴的江总在干啥呢？他待在始兴简陋的屋子里，爱人端出刚酿好的酒请他品尝，幼子关切地询问他身体恢复得怎样；园中的菊花开得金黄灿烂，庭院里的石榴树上结满了丰硕的果实……这是一幅多么温馨动人的生活场景啊。可是，诗人从一开始却觉得秋意萧瑟凄凉。个中因由，只缘身在他乡为异客。因为此时的故乡，还处于战乱之中，家不成家国不成国，已经无法回去。幸运的是，他投靠的是在岭南地区大权在握的舅舅——广州刺史萧勃。在舅舅的庇护下，他还可以悠哉地过着小日子，安安静静地读书写作，以消遣飘零他乡的孤独时光。

也许有人会问，诗题明明是“衡州”，为什么说在“始兴”呢？查始兴郡沿革：南朝梁天监六年，设置衡州，始兴郡属衡州；承圣年间设置东衡州，始兴郡又属东衡州。据此，著名史学家陈寅恪先生认为，江总诗题之衡州，实指东衡州，即衡州始兴郡也。他说，“总持既流寓岭南，始兴为南北交通要道，行旅之所经过。总持，南朝词人也，自于其地不能不有所题咏。”因此，这首诗的写作地点在始兴是无疑问的。

从那时开始，江总一直在岭南辗转避难，前后历经十多年。直到天嘉四年（公元563年），陈朝的第二个皇帝文帝才把他征召还朝，回到建康。至陈后主叔宝时，他官至尚书令，世称江令。但他不理政务，每天和陈后主在皇宫里饮酒作乐，以致国家日益衰败，陈朝灭亡。不过，江总虽然在政治上碌碌无为，或者说是消极不为，但在岭南的十多年时间里，他寄身心于自然山水之中，留下了《经始兴广果寺题恺法师山房诗》《贞女峡赋》《秋日登广州城南楼诗》等150多篇质量较高的诗赋，引领了岭南文学的发展，其作用是应该肯定的。

《羊城晚报》高级编辑陈桥生对江总在岭南文学发展中的贡献就给予了较高的评价。他在《唐前岭南文明的进程》一书中说，江总“第一次在主流的文学书写中建构起岭南的文学形象”“为岭南文学的发展贡献至巨”。对于江总的诗赋，他说《贞女峡赋》是“有史载以来第一首吟咏北江流域的诗赋”，《秋日登广州城南楼诗》是“古代文人留给广州这座城市的第一首歌”。据目前有关资料，我们或许可以说，《经始兴广果寺题恺法师山房诗》是第一首诗题中出现“始兴”两字的古代文人诗。不可否认的是，江总和他关于“始兴”的诗赋不仅赓续了文脉，还丰富了千年始兴的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