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舅

秋语

母亲有两个弟弟，大的小时候得了脑膜炎，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脑子不太正常，经常莫名其妙说胡话。大舅舅在家里的地位和阿猫阿狗一样，有口饭吃不饿死就行了。小舅舅被外公当做家族里唯一正常的香火继承人，被宠得无法无天，嚣张跋扈。（两个舅舅小时候的事我没亲眼目睹，因为我娘那时候还没有我，是我后来听我娘口述推测的）

我娘嫁在离我外婆家五步脚远的地方，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生下的三个小鬼没事就跑到外婆家蹭饭吃，被小舅舅恶眼相向，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一片阴影。大舅舅住在我家对面，打开门就可以看到他那猪圈一样的屋子。自我记事起，他好像就是自己做饭吃，灶台是几块砖垒的，吃得也像猪食。对于年少不更事的我而言，大舅舅就是一个称谓，每天打开门看到他就是这样的，就像看到村子里的一蔸树，一堵墙一样，没有特别的感觉。小时候记忆最深的就是他晚上不睡觉，站在我家窗外骂骂咧咧，我在梦中被他骂醒又骂睡，他可以骂个通宵达旦不眠不休。我不知道作为他亲姐姐的母亲看到弟弟不正常表现做何处置，还有住在五步脚以外的外公外婆心里是怎么想的，大概大家都习以为常他的病态，无药可救的等待他自生自灭。

大舅舅脑子坏了，但是体能很好。我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就在铁厂干活，力大如牛。赚的钱听娘说都被小舅舅坑蒙拐骗走了。我再大一点，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小舅舅为了牢牢掌控大舅舅的经济，说把一个女儿过继给大舅舅，让大舅舅无休无止的供养名义上的继女，反正就是要把大舅舅吃干抹净。

我上初中时，居然有人给大舅舅说媒，女方丧夫一年，留下四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女人家需要一个像牛大力一样的男人做农活，给她养大几个孩子。我娘极力撮合这门婚事，把小舅舅得罪得死死的，小舅舅每次看见我娘就翻白眼。大舅舅脑膜炎几十年，不知道为啥这回开窍了，答应做上门女婿，嫁到女方家去，从此后就像换了个人，不仅不说胡话了，穿得也干干净净。逢年过节来我家做客带着堂客和几个小孩一起来，那个最小的孩子经常是骑在他的肩膀上，爸爸，爸爸的叫个清甜。我娘说，小舅舅爱恨她就恨吧，大舅舅至少落个好样，有人帮他洗衣做饭，过得像个人样。

再后来，我也远嫁他乡，大舅舅这个称谓基本上没怎么用过，小舅舅和母亲反目为仇，也用不上了。农村里的亲情，纠缠在利益里，薄如纸片。

前阵子母亲身体抱恙，我接她到身边疗养。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她就把七大姑八大姨的话题都搜拢来和我讲。让我最震惊的就是大舅舅瘫痪了，他的兄弟姐姐们没有一个人去看望他！

我问母亲你知道大舅舅瘫痪在床为什么不去看？母亲说她和她的两个姐姐打了电话，想约她们一起去看，两个姐姐也七八十岁了，住得比较远，来回不方便，她们说就当没了这个弟弟。没人结伴她一个人也不想去了。我批评了母亲的无情，不管两个姨妈怎么想的，你离大舅舅近一些，怎么样也要去看看。娘家没有一个人去探望，大舅妈家人会不会把大舅舅当做累赘，不管不顾？听我这么一说，母亲赶紧说，等我送她回去时就陪她一起去看看大舅舅。唉，亲情有时候啥也不是，我替母亲揽下这个活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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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几天送母亲回去时，先去了大舅舅家。老母亲也不知道大舅舅家怎么走了，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眼前是一栋小洋楼，一个瘦瘦弱弱的老妇人刚好从屋里出来，看见我停车在她门口打量着我。母亲叫她舅娘，她半晌没回过神。母亲说出大舅舅名字，她才醒悟过来，赶紧热情把我们迎进门，大声喊大舅舅名字，说三姐姐来看你了！我们走进去，从屋里出来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眉眼之间依稀能辨认得出大舅舅的模样。看到他这样，我的心里也安定下来。看得出来，大舅妈一家子对大舅舅是真心实意的好，大舅舅腿不能行，但是精气神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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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亲和大舅妈在拉家常，我坐在屋里看着屋外的田园秀美如画，脑海里弹出大舅舅住在我家对面那个猪圈一样房子的画面。人生命运可以如此光怪陆离，一个被家里人当做弃儿一样不健全的人，被另外一个残缺的家庭接纳，焕发出新的生命，原来爱是有魔力的，可以逆天改命。大舅舅是不幸的，从小缺乏家人的呵护和照顾，活的不如一只牲口。但是大舅舅又是幸运的，在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凄惨一生时，命运的罗盘让他翻身拥有幸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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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我塞一个红包给大舅妈，感谢她把大舅舅照顾得这么好。这个善良的女人说那是她应该做的，让我们放心，她一家人都不会亏待大舅舅的。送别我们时，大舅舅既高兴又难过，看得出来他对我们来看望他很开心，也为自己不能行走感到懊恼，即便如此，他的脸上没有悲苦的神情，在这个家庭里他感受了亲情和友爱，驱散了内心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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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百态，我遇见了一些人和事，随手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