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稻草鸭

吴小街

　　余江的大小饭馆里都会推出一道菜——稻草鸭。做法都差不多，街上买来的草鸭子细细剁碎了，大火爆炒后放入各种调味品和适量的水烧开，余江的吃货们说，红辣椒是调味品的主角，缺少红辣椒，稻草鸭这道菜就要大打折扣；还有人说，这道菜关键是用火将草鸭子外皮烤一下，烤出一层油就香。

再香都香不过小时候祖母炒得稻草鸭，四十多年了，那种香味依然在唇齿间回荡。

我们那一带把这种鸭子叫“菜鸭子”，大概是这种鸭子喜欢吃青菜叶子吧。阳春三月，祖母都会抓个十五六只菜鸭子来喂养，小时候的菜鸭子关在院子一角。我喜欢把绒黄的小鸭子放在手掌里，享受着扁扁小嘴啄手指的感觉，祖母说：“这几只鸭子就交给你了，你每天要挖蚯蚓钓蛤蟆给 它们吃，只有喂大了，才能赶到六月六有吃！”

　　于是，每天放学我都扛起铁耙到村前村后翻石头、移树木，将一条条蚯蚓抓进来，割过后的油菜田里，到处都爬满了蚯蚓。一个月后，我要钓蛤蟆给它们吃（现在要批判），这些都是鸭子的美味佳肴。菜鸭子吃了这些蚯蚓和蛤蟆后，那是“每天看得见它们成长，看他们的羽毛一天天光滑了。”祖母说。

我们那一带将农历六月初六作为节日一样过，过了这天，村里人就要开始一年一度的双抢，这是一年里最忙碌最难熬的日子。因此家家户户都会做一道稻草鸭来犒赏一家人，稻草鸭这道菜，成为村里人夏季双抢前的动员令。

　　六月六那天清早，祖母会带我去选鸭子。我高兴极了，想着今天就有鸭子吃，肚子里的馋虫早已经涌到口腔里集合了。这天，家里人都好像过节一样，围绕着这只草鸭子转。烧水、拔毛、准备早稻稻草杆、剖鸭子……大家七手八脚加入到其中。

　　刚刚收割的早稻稻草杆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稻谷味，祖母点了火，一股浓烟升起，祖母让我们用火钳子将菜鸭子夹住，然后用点燃的稻草杆慢慢菜鸭子全身烤一遍，直到鸭子外皮由白变成油黄色，没有拔掉的鸭毛在火中噼噼啪啪响……

祖母觉得差不多了，用稻草杆慢慢将鸭子周身轻轻擦一遍，洗干净后沥干水分后放在灶台上，就等着中午到来。

这天我无心割草放牛，就连树上的知了也无心捕捉，老是惦记着那只菜鸭子，越是惦记，就越想去看……那天不知道跑了多少回厨房里。

　　11点20分，祖母才迈着小脚，不慌不忙做饭。那只菜鸭子成为今天的主角，我和二姐眼巴巴看着祖母一刀一刀剁鸭肉，掉了一块赶紧捡起来。

她叫我和二姐负责烧火。这个平时都不愿干的活今天我和二姐是争着做，两人抢着火钳子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直到锅里发出噼噼啪啪响声，我们赶紧赶紧停下来，身子像被点了穴道一样一动不动，只有两双眼睛在盯着锅里，放水煮，汤水在沸腾，祖母全身笼在白色的雾气里。祖母用锅铲搅拌时，透过白雾，我看着锅铲，牢牢记着鸭胗在哪个位置。

天特别炎热，父母和大哥干活回来了，厨房里的香味已经钻进每个人肚子里去了，大家都在等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

　　祖母说“吃饭了！”我早就盛好了一碗饭。

祖母夹了一只鸭腿给我，奖励我天天挖蚯蚓钓蛤蟆给鸭子们吃。那一刻，我是多么幸福，多么有成就感！

无法描绘我当年的吃相，隔着几十年的光阴，我吃相肯定是难看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这些词语估计还不能形容我当时的样子。

　　经过早稻稻草杆燻了一遍的菜鸭子，有阳光的味道，有稻子成熟的味道，更有时间的味道，除了盐、味精、辣椒和水外，什么调料都没有。吃着野食长大的鸭肉是那样的紧实，很有嚼劲，每一口都能感觉味蕾的兴奋，从而全身感到舒畅无比。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那甜甜的稻草鸭就一直保存在记忆里。

今天的人们都说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来，那是因为找不到小时候的氛围来，就那我家来说吧，当年父母还只有四十几岁，大哥大姐二姐都还没成家，祖母天天给家里人做饭，而我一直得到家人的宠爱，好吃的几乎都给了我。后来，祖母病逝，父亲也走了，大哥、大姐、二姐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逢年过节都难以聚在一起。就像母亲说的那样：“饭菜只有一家人围桌围凳吃才有味道！”

任何一道菜都是亲情的味道，想念童年的稻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