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乡村旧事(二十三)</p><p class="ql-block"> ——火 盆 </p><p class="ql-block"> 说起火盆,在北方农村长大的人,应该都不陌生。尤其对五六十岁以上的人们来说,火盆,应该是冬天里最温暖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火盆,大多是铁制的(也有用红泥做的土火盆),其形状,和瓦盆、搪瓷盆不一样。平日里常用的面盆、洗脸盆,盆口和盆底大小差不多,盆沿儿都很细窄。火盆则是盆口大盆底小,盆沿儿差不多有巴掌宽,向外撇列着。火盆的外沿儿整那么宽,可能是为了来回端火时不烫手吧。</p> <p class="ql-block"> 我们家有两个火盆,都是铁的,一大一小。大的放在西屋炕上,那是爷爷奶奶的屋,小的放在东屋炕上。小火盆配的是一双铁火筷子,大火盆比较讲究,是一副铜火筷子,连接两根铜火筷的,是一串精致细小的玛瑙珠子,那珠子高粱粒大小,用一根细线穿着,看上去又精致又美观。 </p><p class="ql-block"> 北方的冬天特别冷,滴水成冰。尤其是夜里,虽然火炕被窝儿里热乎乎的,可脑瓜儿顶上却嗖嗖冒凉风,缸里的水,锅里的压锅水,都挂冰茬儿。到了早晨,格子窗中间那块小玻璃上挂了厚厚的一层霜,用嘴哈半天热气,再用手指头使劲蹭,才蹭出一小块透亮的玻璃,用一只眼往外看。</p><p class="ql-block"> 早晨醒了,迟迟不愿意出被窝,不爱穿衣服。要等着妈妈做好饭,把灶堂里的火掏在火盆里,把火盆端到炕上,再把棉裤棉袄翻过来在火盆上烤热乎了,这才赶紧起来穿衣服穿裤子。</p><p class="ql-block"> 古希腊神话里说,火,是普罗米修斯从天上盗来的,可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火是妈妈从灶火堂里扒出来的。</p> <p class="ql-block"> 火盆里的火也是有档次的。农户人家,买不起煤,平日里烧的都是柴草,玉米秸秆、玉米茬、高粱茬、谷子茬等,烧柴草秸秆扒出的火,挺不了多长时间。为了让火盆里长期有火,扒火时下面埋上点高粱帽子(高粱壳),这样当火盆的火不热时,把上面的浮灰轻轻刮一层。下面就会露出通红的火来。如果烧火做饭烧的是木柴,火盆里的火就能热好长时间,甚至坚持一天。</p><p class="ql-block"> 过年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腊月赶集,从集上买回一些木炭,正月里,火盆上就炭火不断。木炭放在火盆里,着的快,不冒烟,时间长。木炭在燃烧时,偶尔还会啪啪的爆出一些小火花。</p><p class="ql-block"> “人要实心,火要空心”。要想让火盆里的火着的好着的旺,就把木炭煤块儿等围一圈架起来,中间空着,这样火就越着越旺。</p><p class="ql-block"> 炕上火盆旁边,放着烟箥箩,爷爷抽烟时,先把烟袋锅装满,伸到火盆里,使劲吮烟袋嘴儿,烟袋锅里一闪一闪亮起火光,烟就点着了。</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火盆对我来说,可不仅仅是取暖。冬天外边太冷,不能长时间在外面玩耍,就猫在家里,围绕着火盆琢磨事儿。大人不在家时,赶紧跑去抓把黄豆,或拿根棒子搓点儿棒子粒儿,在火盆里烧着吃。把黄豆粒儿玉米粒儿埋在热灰里,过一会儿就熟了,用火筷子扒拉出来,和弟弟妹妹你一粒我一粒分着吃,可好吃了。玉米粒儿有时会爆,爆成包米花,跳到火盆外边,把灰崩的哪都是。烧土豆要埋的稍深一点,时间长一点。熟透的土豆扒拉出来,拿在手里烫得慌,左手倒右手,来回颠着,稍凉一凉,把上面的灰吹干净再掰开,热气腾腾的又软又面,比锅里烀出的土豆要好吃,连土豆皮都舍不扔,嚼着又脆又香。无论烧玉米粒黄豆粒还是烧土豆,都必须在火盆靠边的温灰里,不能在中间热火里烧,如果在热火里烧,皮儿糊了,里面不熟。</p><p class="ql-block"> 有时在外边玩儿饿了,跑回家吃干粮,可干粮又凉又硬,就把火筷子横搭在火盆上,把干粮放上面烤,两面都烤出金黄的嘎巴再吃,嗄嘣脆!</p><p class="ql-block"> 最奢侈的是在火盆里烧饺子。那时候困难,平日里吃不上饺子,只有过年正月里才吃上几顿。奶奶妈妈和姑姑们在那边包饺子,我在旁边看着有些等不及。奶奶就把包好的饺子埋在火盆里一个。火盆里烧出的饺子,味道别具一格,皮儿是脆的,馅儿油汪汪的,咬上一口,又酥又脆又香,还有点烧烤味儿。现在想一想那味道,还有点儿要流哈喇子。</p> <p class="ql-block"> 每逢过年过节,火盆的地位就会显著提高,作用也越来越重要。</p><p class="ql-block">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祭灶的同时也祭火,火是神圣的,祭火是蒙古族传统。灶台上摆上三盅酒,点着,灶台边儿点上三炷香,发表烧纸,烧完磕头。屋里炕上的火盆,把炭火拨旺,旁边插上三炷香,炭火上祭上两块儿炖好的肉,再来上一盅酒,呼的就着起来,屋里弄的烟熏火燎,炝嗓子熏眼睛。这些仪式都是爷爷弄,我姑姑她们反对,但反对无效。</p><p class="ql-block"> 接近年根儿,选个没风的天,把火盆端到屋外台阶上,火盆上支个铁支架,在上面烤制油浸高香。年三十晚上发表祭“腾格里”(祭天),要点燃一束油浸的高香(蒙语“极熬勒”天灯),三炷香一组,用新棉花薄薄的缠一层,共缠九组,再将这九组捆绑在一起,然后用油长时间浸烤。过去浸烤“极熬勒”都是用麻油,麻油浸烤的“极熬勒”点着后一般不会被风吹灭。后来见不到麻油了,都用菜籽油替代。这一切浸烤的过程,都要在火盆上完成。这项工作以前都是爸爸操作,后来由我接替。</p><p class="ql-block"> 从年三十那天开始,火盆上就多了一尊白色陶瓷茶壶,茶壶里沏满茶水,煨在火盆一侧。谁想喝茶,端起茶壶倒一杯,再把茶壶放回火盆里。茶壶里的水少了,要赶紧续上,不然容易把茶壶烧坏。家里来客人,亲戚朋友来拜年,倒一杯热茶奉上,显得格外体面。</p><p class="ql-block"> 过年了嘛,吃饭的时候爷爷总得来上几盅。炕上还没等放桌子呢,我就先把爷爷的小酒壶给灌满,放在火盆上煨着,烫酒要在炭灰里来回拧酒壶,这样受热均匀。如果火盆里的火太旺,可得看住了,不然酒一开锅就窜出来了,酒浪费了不说,还闹得烟灰四溅。</p><p class="ql-block"> 朋友请客,打电话催促晚到的客人,“到哪啦?还不快点儿,酒都烫窜了!”这烫窜一说,应该就是从火盆那儿来的。</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过年放炮杖,一挂小鞭儿,都抖落开,揣在兜里,点上一根香,满营子跑着玩儿,一会儿“砰”一声,一会儿“砰”一声。香灭了也不怕,跑进谁家,往火盆上一杵,就又着了。那时候,家家炕上都有一个火盆。 </p><p class="ql-block"> 火盆除了上述用途之外,还有一项神圣使命,那就是“跨火盆”。农村娶媳妇儿,新媳妇下车,进门之前,要从一盆生的旺旺的火盆上跨过去,这一跨,预示着火烧人旺,预示着今后的日子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结婚,是人生大事。“跨火盆”,是民俗,也是人们对火盆的厚重期许,是精神寄托,是文化图腾。</p> <p class="ql-block"> 追忆过往,那些漫长的冬季,是火盆陪着我们一起度过。数九寒天,冰天雪地,那些狗呲牙的日子,邻里间串门,或走亲访友,进屋后最温暖的一句就是:“上炕,快烤烤火”。</p><p class="ql-block"> 随着时代的进步,取暖设施几经换代,小火炉,士暖气,土锅炉,空调。但不管怎么变,论取暖,炕头上那个火盆,应该是祖宗辈儿的。</p><p class="ql-block"> 那火盆,那盆火,温暖着儿时记忆,也温暖着那段岁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