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系列(六爷的嘱咐)

静云任军平

六爷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砖瓦匠，心细,有点孤傲。

七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正是农村住房翻天覆地改善和变化的年代。工匠更是受到人民群众的崇拜和爱待，吃饭四个菜碟子，白馍细面。平时给人干活，主家想办法给匠人改善伙食，吃惯了，自然而然就感觉自己家的饭菜这不对，那不对，挑剔就多了。

六爷有个习惯，好多事情都是自己做才满意，别人再用心他总会挑出毛病，唠叨半天。

在旁人眼里，他就是手艺好，倔强的人。

六爷退休后，他和老伴感情特别好，好多时候都是他给老伴做饭，这在我们那个乡镇还是比较少见的，我们那里男人向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让女人侍候的舒服滋润，别提有多安逸。

六爷和六婆最懊恼的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是一个孩子，还都是女孩。在他们观念里,没有男孩让别人瞧不起，家业创的再大都是徒劳。

他们两口子对待儿女态度不是多好，几个孙女吃饭都不让上正桌，躲在一边吃。

特别看不管二儿子吊儿郎当，喝酒,打牌。二儿子也是不爱受约束，成天不着家。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慢慢对小孙女还是百般疼爱。他们都有退休金，小孙女衣食住行上从来不短精神。七十多岁时，六婆身体不舒服，平时忍忍就会过去了，这次疼得实在受不了，儿女们强行把她送到医院检查。检查结果不太乐观。六爷和儿女们商量后，就积极配合治疗。

可是病情还是不断恶化，六婆被病情折磨的痛苦不堪，甚至不想继续下去，想回家。六爷握着六婆的手，眼里含着眼泪，表示不能放弃。医生会诊后，决定手术治疗，但是风险较大。

六婆走了，从手术台上走的，六爷不让儿女们质疑医生的治疗方案，他想着让老太太平平静静的逝去。

六婆走后，六爷好像更孤僻了，自己一个人生活，不想让任何人打扰自己，连同邻居找儿媳串门都很是反感。

对于小孙女，六爷还是疼爱，每次来亲戚，他们拿来的好吃的，六爷都会让小孙女提走甚至共同分享。

好多药品,日用品都让小孙女给自己代买。

身体不舒服时，时不时就对小孙女交待后事，钥匙放那儿，银行卡放那儿，密码多少都反复交待。

那年，六爷感觉身体不舒服，忍了十几天，疼的实在受不了，就去医院检查查，查出是胆结石，做了手术，出院后身体就利索了。

六爷剁的柴一个和一个一样，几乎都是尺子量好的，他把柴垛垒得很整齐，粗的,细的各自分开垒起。

堆放到檐下通风的地方，干透后燃烧充分还没有烟熏出，做饭烧炕特别省时，热效高。

身体康复后，六爷心态也好了，撤掉小灶，和二儿子吃一起了，每月都给生活费，镇上遇集会他都会买菜，和买好多灵食全家分享。

镇上在城里买房的人很多，儿子虽然只有一个女儿，可是六爷从内心还是希望儿子在城里买房。

儿子准备在院里盖平房，六爷极力反对。

他对儿子说，人家都在城里买房，你还在这儿折腾，镇上人越来越少，以后谁还在这里住。

六爷平时不喝酒，也不抽烟，可是我眼见着六爷喝了四次酒，没有人劝他，都是一饮而尽。

小孙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六爷盼望孙女能有好的归宿，内心也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孙女出嫁后，自己会更孤独，自己买的零食都没有人共同分享。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孙女找的婆家是开饭店的，结婚后，孙女暂时还是在镇上工作，还是在娘家生活，这让六爷宽慰不少。

订婚宴上，六爷喝了孙女女婿敬的三杯酒，这是六爷戒酒后多年第一次喝酒，喝得很香，很滋润。他说他这几杯酒等了好久，说啥都要喝。

六爷第二次喝酒是在小孙女婚宴上，还是痛快淋漓的畅饮三杯。

第三次喝酒是在重孙满月宴上，重孙出生时六爷就让儿媳去照看重孙母女，在镇上给自己做饭，照顾自己，八十多岁的人，心里特舒服，有生之年终于等到重孙子。

重孙满月后就一直在镇上生活，六爷见证了他的成长，一哭一闹都让六爷很开心。

有了重孙的六爷，所有的人都说他变了，随和了许多，脸上堆满了笑容。

重孙周岁宴上，六爷更是高兴的喝了三杯酒，他说这酒香，甜。

六爷说，添了这个重孙他都能多活几年，虽然重孙成天寻事，闹事，但是六爷还是沉浸在浓浓的天伦之乐中。

重孙刚会走路，每天早上在老爷窑里吃饭时点名，从老爷开始到自己一个都不会落下。

他颤颤巍巍的摆好凳子，并且排好座位让全家人围着餐桌吃饭，自己是有个靠背的椅子，这也是太爷关照的。

太爷吃完饭散步时，他总会给太爷拿帽子，这让六爷很是感动。

重孙小的时候，六爷就不喜欢邻居们下午串门，他害怕他们会惊到孩子。

特别是疫情那时候，不让重孙子出门，更不会让到人多的地方去凑热闹，外面人杂，孩子抵抗力弱。

那时每次儿媳想抱重孙出去，六爷就会阻止，人家让你管孙子，你就要负责任，你身上的责任重大的很。

重孙很是淘气，老爷买的东西，只要自己感觉好吃，谁吃都要经过他的同意。

经常让老爷陪他玩，学老爷手背身后走路，神神气气的，惹得六爷开怀大笑。

六爷女儿来看望六爷，拿得水果都得是重孙爱吃敢吃的，否则六爷就会责怪女儿，女儿也六十多岁，他很是不留情面。

重孙慢慢成长，城里房也装修好了，六爷试图适应城市生活。

重孙一岁多时，六爷和重孙一起下去在城里住了一个月左右，大人，小孩都不习惯，房子沉闷，熟人少，暖气也不太理想。

六爷三翻五次要回镇上，重孙身体也是不适应，就收拾东西回镇上，回去后，六爷精气神好多了，石磙子割窑背，剁柴，院子周边除杂草。

看着重孙在大院子里骑车，六爷撵前撵后，护展着，嘴里不停喊慢点，硬胳膊硬腿的，脸上都是喜悦。

一晃一年过去了，六爷下定决心去城里生活，不为别的，只为重孙在城里上幼儿园时，全家人能安心的照顾他们一老一少。

可是大城里住了没有多长时间，暖气太热，有点不习惯，天天转冷，下雪时，六爷梦见了老伴，她说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梦醒后，六爷眼睛潮湿，再加上疫情那时不让出门去溜达，做核酸检测时掏身份证把几百块钱丢了，六爷就坚决要回老家。

他说他在家了，天冷时，老伴和祖宗们都能回家取暖，不会迷失方向。

就这样，全家人又回了古镇老家。

回家后，六爷生物钟也就调整好了，早上出去转一圈，和老熟人谝一会；吃过早饭休息一会，和重孙成捣一会，吃罢下午饭，又出去转一圈，回来看新闻，看电视剧，早早就睡了。

镇上逢集会时，六爷就会去赶集，买些菜，买些重孙和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天气不好时，六爷买的东西就会多一些。

六爷对天气预报很是上心，及时告诉大人小孩增减衣服。

六爷从来不抱重孙子，他害怕自己头昏脑涨，把重孙子跌倒。

又是一年供暖季，镇上老人们都像候鸟一样去了城里，六爷这次也是下定决心，这次踏踏实实在城里住几个月。

这次下去，六爷隐约感觉自己身体出现了问题。最初还以为是水土不服，自己去医院检查后就知道情况不是多好。

年三十时六爷催促着早早吃饭，然后赶回镇上给先人烧钱。

过罢年，六爷就住院治疗，效果不是多好。

正月十六，六爷出院后就要回老家，回去其实很不适应，暖气房住惯了，窑洞还是冻，多加床铺盖还是休息不好。

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让给重孙多穿衣服，晚上盖厚点，别让娃受冻了。

过了几天，六爷又得住院治疗，他不让儿女们都守在身边，留一人就行了，各干各的事情，不要耽搁。

来看望他的亲人，所拿的水果，大部分都给重孙捎回去了，只要有人提起重孙，六爷就眼泪巴巴的。

六爷住了几次医院后，看治疗效果不太理想，就坚决不治疗了，他说他这跑子人走的剩下不多了，他算长寿的，八十六七的人了，还折腾啥哩。

出院回老家后，六爷偷偷背了重孙子两次，都是趁人不注意，背着在窑里转了几圈，他感觉到这是对重孙最深厚，最强烈的关爱了。

六爷预感到自己生命不多了。

把钱全转到一个卡上，让二儿子保管，让这笔钱给自己料理后事。

他对三个儿女交待，他走后一切从简，烩菜里面多放点肉，让客人吃好，吃舒服。吹鼓手不能超过八口。

送葬路不好，就用车拉灵柩就行，只前坚持让人抬着去。

好多礼节该省就省，不能难为活着的人。

他去世后，只放三天，虽说是喜丧，但是早入土早安然，不能让亲戚朋友操劳。

六爷算的很准，临去世前一天还在院子里转，上厕所都是去前门口厕所。

晚上睡下去，就再也没有醒来，昏睡到第二天晚上十一多快十二点时去世。

没有惊到孩子们，他走的时候孩子们都睡着了。六爷寿终正寝，三个儿女在身边。

一切都按他生前的嘱咐。

重孙一直以为太爷睡着了。

每次献饭时，只要小家伙在场，他都会磕头。

小重孙看到供桌上的水果，想吃了就说“老爷，我想吃这个。”

吃完后又说“老爷，我还想吃。”

全山时孝子们都到六爷坟上去烧纸，小重孙也去了，有一张纸钱从火堆里飞起，绕着小重孙旋转,跳跃，他吓的直哭，佬爷抱起了他安慰,这是你老爷抚摸,做念你呢！